收下那外乡人的三两银裸子,用它换来吊住阿娘性命的昂贵参片时。
他就已经把自己的命,一併卖给了那个神秘的镇抚司。
他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汤饼,面无表情地大口吞咽下去。
冰冷的汤水滑过喉咙,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清醒。
至於纵火……
刘菘的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十七岁年龄极不相符的阴鷙与狠厉。
临福坊的张老爷。
张家在乐平县就是一霸。
张老爷仗著县尉是他表舅,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他家的恶行,刘菘闭著眼睛都能数出几十件。
他亲眼见过张家的傻儿子骑著高头大马在坊市里横衝直撞,撞翻了卖菜老翁的担子,不仅不赔,反而嫌老翁的烂菜叶脏了他的马蹄,命家丁將人打得半死。
他也记得,邻家的三娘青睞於他,只因生得有几分姿色,被张老爷看上,强行纳为第十八房小妾,不到三个月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悬樑自尽了。
而他自己的阿爹,就因为在酒后骂了张家一句“为富不仁”,便被张家的家丁打断了一条腿,从此成了瘸子。
这桩桩件件的血债,早已在他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今夜,就是这颗种子破土而出,燃起滔天大火的时候!
……
距离乐平县五里外的山林里,夜色渐浓,林中一片肃杀,连虫鸣都已噤声。
那名在汤饼摊接头的短打壮汉,此刻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处隱蔽的山谷中。
他对著一块大石后闭目养神的身影单膝跪地,声音沉稳。
“季帅,任务已下达,东西也交给他了。”
季仲缓缓睁开眼,那双饱经风霜的浑浊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
一旁的牛尾儿凑了过来,脸上带著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急切与疑惑。
“季帅,那镇抚司的探子……靠得住么”
“我白天远远瞧了一眼,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子,看著贼眉鼠眼的,可別到时候嚇破了胆,拿了东西去县衙告密,反倒误了咱们的大事。”
季仲面色如常,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城中那个少年的生死荣辱,都不过是棋盘上一颗隨时可以捨弃的棋子。
“成与不成,都无所谓。”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在黑暗中轮廓坚毅的脸庞,继续说道:“我信的,不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探子,而是你们。”
“是我歙州百战之兵,更是咱们手中这开山裂石的『雷震子』。”
他拍了拍身边一口沉重的木箱,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若成了,是意外之喜。”
“武库一炸,城防必定大乱,能为我军製造混乱,弟兄们破城时也能少流些血。”
“他若不成,甚至去告了密,也无妨。”
季仲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乐平县守军必然会加强城防,严阵以待。”
“可他们又怎会想到,我军真正的杀手鐧是什么有五十枚『雷震子』在手,又是衔枚疾走、出其不意的奇袭,还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乐平县城”
牛尾儿闻言,恍然大悟,脸上的忧色一扫而空,用力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崇敬。
“是!末將明白了!季帅深谋远虑!”
季仲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重新闭上眼睛,如同一尊融入山林夜色的石像。
“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息,用饭,养足精神。”
“子时一到,便是建功立业之时!”
……
夜幕降临前,刘菘提著那个仿佛有千斤重的陶罐,回了一趟家。
那是一间破旧的小院,风一吹,屋顶的茅草就簌簌作响,仿佛隨时都会被掀开。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屋內瀰漫著一股常年不散的草药味。
他本想將身上仅有的几十枚铜钱放在母亲枕边就走,床上却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阿娘醒了。
“菘儿……咳咳……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阿娘的声音沙哑,带著病中特有的疲惫,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无力。
刘菘心中一紧,连忙挤出一个笑容,走过去为母亲掖好散发著霉味的被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