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气,这股冲天的怨气与不甘,他已经憋了太久太久。
他当然听出了徐温话中的潜台词。
这是在向他许诺滔天的富贵,是在暗示他,只要干掉张顥,他就能摆脱这屈辱的境地!
登上他梦寐以求的、与那些昔日同僚平起平坐,甚至更高的位置!
但同时,钟泰章也清楚这件事的后果。
刺杀张顥,是何等危险的差事!
张顥本人就是悍將,身边亲卫更是百战精锐。一旦失手,不但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远在合肥老家的妻儿家眷,也定会被张顥那心狠手辣的屠夫派人斩草除根,去九泉之下陪他!
一边是登临绝顶的滔天富贵,唾手可得的无上权势;一边是万劫不復的无底深渊,满门抄斩的悽惨结局。
钟泰章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著他刚毅的鬢角缓缓滑落。
他喉结滚动,发出“咕咚”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右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发出“嘎吱”的轻响。
钟泰章脑海中,一时闪过合肥老家,妻子温柔的笑脸和幼子呀呀学语的可爱模样。
一时又浮现出庐州城內,刘威那座比王府还要奢华的府邸,和他颐指气使、志得意满的模样。
这如同冰火两重天的对比,让他难於取捨。
良久。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挣扎与犹豫,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化作一片疯狂的决绝!
他大步走到桌前,端起那杯早已冷透的“春露白”,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冰冷辛辣,如同一把刀子,从喉咙一直刮到胃里,却远不及他心头那份压抑了十数年的豪情与悲壮来得猛烈。
杯中的酒,一滴不剩。
“鐺!”
他將那只名贵的白玉酒杯,重重地顿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响,仿佛要將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彻底砸得粉碎。
见状,徐温那张一直铁青的脸上,紧绷的肌肉终於微微鬆弛下来。
他眼角的细纹轻微抽动,唇角勾勒出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
这抹笑意,转瞬即逝。
他贏了。
“此事,要快!”
徐温的声音再次响起,变得低沉而急促。
“以免夜长梦多。”
钟泰章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已经决定踏上这条不归路,他便不再有任何迟疑。
他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审慎与担忧:“张顥此人,素来在军中威望极高。我不敢保证,我麾下那数百名左监门卫的禁卫之中,是否也有他早已安插的人手。”
徐温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肃然,目光锐利如刀。
“那就別用禁卫!”
他断然道:“此事,干係我等身家性命,乃至全族之存亡!”
“一定要找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要用那些可以將性命託付,且无路可退的死士!”
“我明白了。”
钟泰章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杀机。
两人又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密议了许久。
他们將所有的细节,包括如何挑选人手、如何製造伏击的机会、动手之后如何潜入、如何一击毙命、事成之后又如何控制城门、安抚各营,以及如何掩盖痕跡,將一切罪名推到张顥“弒君篡逆”的头上……
两人又低声密议了约莫半个时辰,將所有关键细节,一一敲定。
彼时,夜至三更,正是夜色最浓、人最睏乏之际。
钟泰章这才重新戴上斗笠,在徐知誥的引领下,如同一道影子,悄然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
夜半三更,府邸后院。
一头健硕的黄牛与数只肥羊被当场宰杀,没有多余的精细烹飪,只是將大块的牛羊肉架在熊熊的篝火上炙烤。
油脂滴落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混合著血腥气,在冰冷的夜风中瀰漫开来。
三十名壮士赤裸著上身,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地撕扯著烤得外焦里嫩的肉块,大碗地灌著烈酒。
他们吃得狼吞虎咽,仿佛要將这辈子的饭都一併吃下。
酒足饭饱之后,钟泰章站起身,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肉,神情肃穆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