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在温暖的被窝中,被破门而入的刺客乱刀砍死,妻儿的哭喊声被夜色吞噬,只留下一屋子冰冷的尸体。
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內完成,迅速、精准。
没有给张顥的党羽留下任何一丝喘息和反扑的机会。
广陵城的天,在这一刻,彻底变了顏色。
……
徐府书房內,烛火已然烧乾。
徐知誥已然將那张顥身死的细节一一道出。
徐温没有立刻让徐知誥退下。
他靠回榻上上,闭目养神,仿佛在细细回味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而徐知誥则躬身立於一旁,眼神始终低垂,但那双藏在宽大袖袍中、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內心的极度不平静。
良久,徐温缓缓睁开眼,那双刚刚才搅动了广陵风云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古井无波,深不见底。
他没有看徐知誥,只是看著眼前早已冷掉的宴席,淡淡地问道。
“知誥,今日之事,都看明白了”
徐知誥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父亲在考较自己。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脑中飞速整理思绪,沉吟片刻,用一种无比恭敬的语气答道:“孩儿愚钝,只看明白其中几分关节。”
“说来听听。”
徐温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喜怒。
“父亲大人此计,堪称神鬼莫测,环环相扣。”
徐知誥缓缓道来:“先以严可求等一眾旧部之名,行『杀人诛心』之策,故意向张顥示弱,令其骄狂轻敌,放鬆警惕,此为第一步,亦是根基。”
“再以钟泰章为刀。”
“父亲大人看准了他怀才不遇,心有不甘,便以滔天富贵为饵,激其心中积鬱多年的怨气与野心,令其甘为死士,死心塌地为您所用,行此雷霆一击,此为第二步,亦是杀招。”
“您还算准了张顥刚愎自用的性情,算准了钟泰章压抑多年的野心,更算准了这广陵城中,除了张顥党羽之外,其余將佐的人心向背。”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一,方有今日之奇功。”
“孩儿……对父亲大人的手段,万分敬佩。”
徐知誥说完,便深深一揖,垂首而立,不再多言。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將一切都归功於徐温的算无遗策,既清晰地展现了自己的分析能力,又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一个养子应有的恭顺与崇拜。
徐温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他缓缓点了点头:“不错,能看到这一层,你这些年没有白白跟在我身边。”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拂去水面的浮沫,又看似隨意地问道:“那你觉得,为父此计,可有疏漏之处”
这个问题一出,徐知誥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父亲那双深邃如潭的目光,心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钟泰章……
此人既能为利杀我父之敌,將来是否也能为更大的利,掉转刀口
这把刀,太快,也太险!该如何束缚
父亲今日行雷霆手段,固然是拨乱反正,但城中诸將,此刻是心服,还是口服杀人之后,又该如何安抚人心是继续用威,还是改施以恩
还有王府里的杨氏母子……就这么放虎归山
可若赶尽杀绝,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父亲和我徐家
这些问题,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每一个都沉重无比,每一个都似乎没有完美的答案。
他还太年轻,只能凭藉本能和从父亲那里学来的零星权谋,意识到这些潜藏在胜利之下的巨大漩涡。
但最终,他將所有这些刚刚萌芽的念头,都死死地压了下去。
徐知誥知道,现在还远不是他展露这些想法的时候。
这些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但最终,他只是再次深深地躬下身子,用一种比之前更加谦卑的语气说道。
“父亲大人算无遗策,孩儿……愚钝,实在看不出有何疏漏之处。”
书房內,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徐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喝著茶,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徐知誥那张年轻而恭顺的面庞。
他看到了敬畏,看到了忠诚,但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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