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黎明来得格外早,带着粗粝砂石气息的风,吹拂着航天城外围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的帆布门帘,发出扑簌簌的轻响。帐篷内弥漫着消毒水、旧帆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老年人特有的淡淡体味。一张简易的行军床上,王秀芹蜷缩着,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被单,像一片被骤然剥离枝头、飘零至此的枯叶。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梦魇中与无形的敌人搏斗。颈侧那个被剪刀尖压出的红点,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如同一个无声的控诉,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伦理抉择。
晨光熹微,从帐篷缝隙里溜进来,在她花白的鬓角镀上一层微弱的金边。她眼睑颤动,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先是茫然地适应着光线,随即,昨夜的一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回脑海——外孙小辉被绑架的惊恐,儿子电话里冰冷的指令,颈动脉上那冰冷的剪刀尖,还有……那滴从她身体里被提取走的、承载着救赎与未知的乳白色液体。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捂住额头,手腕却猛地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是那块旧怀表。它依旧安静地躺在她手腕上,冰冷的金属贴着她温热的脉搏。昨夜那阵诡异的灼烫感早已消失无踪,此刻触手冰凉。她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表盖上那处被岁月磨得光滑的凹陷,仿佛在触摸一个早已远去、却又在昨夜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连接上的灵魂。李长庚……这个被她怨恨、思念、最终选择遗忘在岁月深处的名字,此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激荡起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
“妈。”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帐篷门口响起,带着一丝刻意放轻的小心翼翼,打破了帐篷里的沉寂。
王秀芹身体微微一震,有些僵硬地转过头。逆着门口透进来的晨光,她看到李玄策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他脱去了那身笔挺威严的国安部制服,只穿着一件普通的藏蓝色夹克,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碗沿搭着一双干净的竹筷。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下的阴影很深,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某种王秀芹几乎不敢辨认的、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后怕,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被她长久忽略的孺慕?
李玄策走近几步,将碗轻轻放在床边一个充当桌子的弹药箱上。碗里是几只小巧精致的粽子,碧绿的箬叶包裹得严严实实,散发着糯米和箬叶特有的清香,在这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温暖而突兀。
“今天是端午,”李玄策的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食堂刚煮的粽子,豆沙馅儿的,您……吃点吧。”
豆沙馅儿……王秀芹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贫瘠却还算完整的家里,李长庚最喜欢吃的就是她包的豆沙粽子。他总是笑着说,豆沙甜得绵密,不像红枣,甜里还带点酸。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起身,动作迟缓而吃力。李玄策没有伸手搀扶,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目光落在她手腕那块旧怀表上,眼神复杂难辨。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几根细细的彩色丝线,红、黄、蓝、白、黑,色彩鲜艳而纯粹,在帐篷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依旧显得生机勃勃——是端午节的五色绳。
王秀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看着儿子那双指挥过千军万马、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捻起丝线的一端。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下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将这几缕象征着驱邪避灾、祈求安康的彩色丝线,缠绕在她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腕上。丝线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轻轻拂过她冰凉的皮肤。
当绳结即将系紧时,李玄策的手指顿住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旧怀表冰冷的铜链上。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轻轻勾起那根同样被岁月磨砺得光滑的铜链。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刚刚系好的五色绳的绳结末端,穿过怀表链的一个小小环扣,轻轻一拉,打了一个精巧、稳固的结。
怀表冰冷的金属链,与手腕上温暖、鲜艳的五色绳,就这样以一种奇异而和谐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王秀芹的身体猛地一僵,感觉那块冰冷的金属仿佛瞬间有了温度,透过皮肤,直抵心尖。她愕然抬眼,望向儿子。
李玄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的眼神沉静而悠远,仿佛穿越了三十年的时光烟尘,落在了遥远的异国。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