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水墨的控制远不如油画娴熟,常常因为一笔的浓淡失控而毁掉整张画。但她没有气馁,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她感觉自己仿佛在同时与两个世界对话——父亲的、东方的、注重内在气韵的传统;以及江辰的、西方的、探索外部未知的科技前沿。
江辰虽然忙碌,却始终分出一部分“系统资源”关注着她的进展。他不再直接介入她的创作,而是会在她遇到技术性难题时,悄无声息地提供支持。比如,当她苦恼于如何让纳米材料在不同光线下产生理想的变化时,第二天她的工作台上就会出现几种星宸实验室最新研发的、光敏性更优的样品。当她需要了解某种复杂算法的视觉表现规律时,她的工作站会收到一份由他整理的、极其直观的动态示意图。
这是一种无声的、深入骨髓的理解与支持。
一天深夜,林晚星因为一个关于“翅膀”形态的构想无法实现而烦躁不已,在画室里来回踱步。宣纸上,那片她精心营造的“数据深渊”旁,几次尝试勾勒的“翅膀”都显得僵硬而缺乏生命力,与整体的意境格格不入。
她沮丧地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巴黎沉寂的夜景。
江辰不知何时结束了又一场跨国会议,悄无声息地来到画室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她疲惫的背影。
过了许久,林晚星才叹了口气,转过身,发现了他。
“还没休息?”她问,声音带着沙哑。
“阶段性会议结束。”江辰回答,目光越过她,落在画室中央那张巨大的宣纸上,“你的‘翅膀’……遇到了形态生成的逻辑困境。”
他总是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核心。
“嗯。”林晚星走回画前,苦恼地指着那几个失败的尝试,“它们……太‘实’了,像是被钉在纸上的蝴蝶标本。我需要的是……一种‘势’,一种即将展开、带动气流的‘动感’。”
江辰走进画室,来到宣纸前,仔细审视着那片“深渊”和旁边僵硬的“翅膀”。他的眼神专注,如同扫描仪在分析最复杂的结构。
“生物界的翅膀,其形态并非独立存在。”他缓缓开口,不是给出答案,而是引导思考,“它是空气动力学、骨骼结构、肌肉运动共同作用的……结果。是‘力’的视觉化体现。”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划动,一个简单的流体动力学模拟界面出现在空中。他调整了几个参数,只见虚拟的气流开始绕过几个设定的障碍物,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优美而充满力量的涡旋和流线。
“你追求的‘动感’,或许不是翅膀本身的形状,”他指向那些由气流自然勾勒出的线条,“而是它作用于环境时,所产生的……‘痕迹’。”
林晚星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那些流动的线条。是啊!她一直执着于翅膀的“形”,却忽略了它带来的“势”!东方的美学,不正是追求“得意忘形”,追求那种超越具体物象的“神韵”和“气韵”吗?
她猛地转头,看向宣纸上那片深邃的“数据深渊”,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她不需要画出翅膀,她只需要画出翅膀扇动时,在数据深渊中激起的涟漪,在星空中荡开的波纹!
“我明白了!”她激动地说,几乎要跳起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江辰的手臂分享这份豁然开朗的喜悦。
然而,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衣袖的瞬间,江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向后缩了一下,幅度极小,但林晚星敏锐地感觉到了。
她的动作僵在半空。
江辰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他顿了顿,看着林晚星停在空中的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类似于……“困惑”和“歉意”的复杂波动,但很快被压制下去。
“抱歉。”他低声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我的触觉传感器……仍在进行适应性校准。高强度外部接触可能引发……非预期系统响应。”
他给出了一个技术性的解释。但林晚星知道,这不完全是传感器的问题。这是他内部世界,那部分属于“人”的亲密感,与他根深蒂固的、维持系统稳定和边界感的本能,仍在进行着无声拉锯的表现。
她缓缓收回手,脸上激动的红潮稍稍褪去,但眼中的光芒并未熄灭。
“没关系。”她笑了笑,理解地点点头,“谢谢你,江辰。你帮了我大忙。”
她转身,重新拿起画笔,蘸饱了墨,目光坚定地投向那片等待着她去描绘“痕迹”的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