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铁,沉沉地压在洛阳城头。
南宫西北角,有一处不起眼的偏殿。殿外没有悬挂任何匾额,只有两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短刃的守卫如石雕般立在阴影里。这里白日里人迹罕至,夜里更是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此处正是直属于天子的“御史暗行”在宫内的衙署,官面上称作“兰台察院”,暗地里,知情者皆称之为“白虹阁”。
戌时三刻,阁内正堂。
二十六支牛油巨烛将堂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幅巨大的《大汉十三州疆域图》,图上用朱砂、墨色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寻常人根本看不懂其中含义。
七个人影立在堂中。
他们皆着玄色麻布劲装,外罩无纹深灰披风,腰间悬着的不是制式环首刀,而是一柄柄形制特殊、鞘身刻有暗纹的短剑——正是象征“先斩后奏”之权的白虹剑。七人高矮不一,面容皆平凡无奇,属于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但若仔细观察他们的眼睛,便会发现那眼神里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人心,又像是久在暗处窥视的夜枭。
站在最前方的是个年约四旬的汉子,面庞瘦削,左颊有一道浅淡的旧疤。他叫严朔,暗行御史中的元老,如今奉旨总领此次外派监察之事。在“白虹阁”内,同僚私下称其为“夜枭”。
“陛下的旨意,诸君都清楚了。”
严朔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是打磨过的铁片在摩擦。他手中并无文书,所有指令皆已刻在脑中。“《度田令》已颁,此乃动摇国本、触及根本之大政。陛下要的,是这政令真真正正推行下去,丈量清楚每一亩该量之田,登记好每一个该录之口。”
他转身,手指重重点在墙上的地图。指尖划过豫州、冀州、青州、徐州、荆州北部……这些用朱砂特别圈出的区域。
“而这些地方——”严朔的目光扫过身后六人,“便是龙潭虎穴,是硬骨头,也是此番成败的关键所在!”
六人静立无声,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豫州,汝南、颍川、陈国一带,是袁氏根基所在。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州郡,田连阡陌,隐户如云。太傅袁隗虽称病不朝,但其族中子弟、姻亲故旧,绝无可能坐视家业被夺。”严朔的手指在汝南郡的位置点了点,“去此地者,需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袁家经营百年,树大根深,耳目灵通。尔等不仅要查田亩隐匿、户籍诡寄,更要盯紧袁氏核心人物的一举一动,任何异常联络、人员往来、物资异动,皆需记录在案。”
一个身形矮壮、面色黝黑的御史微微颔首。他代号“地听”,最擅伪装潜伏、监听探查。
“冀州,”严朔的手指北移,“河间、中山、巨鹿、魏郡,豪强林立,坞堡相望。甄氏、张氏、王氏等,皆是以武立家,蓄养部曲,骄横跋扈。光武皇帝当年度田,在冀州遭遇的抵抗最为激烈。此次陛下已授曹典军临机决断之权,但我等需为其提供最准、最狠的‘眼睛’和‘刀子’。”
他看向一个面容冷峻、眼神如鹰的年轻御史:“‘苍鹰’,你带一组人去冀州。重点盯住那几个有私兵过千、坞堡坚固的大族。我要知道他们的粮仓在哪里,武库有多少兵器,与外界的联络通道有几条,族中何人主事,何人暴躁易怒,何人可做分化。”
“苍鹰”抱拳,动作干净利落,未发一言。
“青州、徐州,临海之地,盐铁之利巨万,地方豪强多与海商、盐枭乃至溃散的黄巾余孽有染,情况复杂。”严朔的指尖在东部沿海划过,“此地豪强或许不及袁氏显赫,但手段可能更黑,更无所顾忌。‘水鬼’,你熟悉沿海,这一片交给你。”
一个看起来有些懒散、手指关节粗大的御史抬了抬眼皮,算是应下。他代号“水鬼”,精通水性,常混迹于码头市井。
“荆州北部南阳、襄阳,豫州南部沛国、梁国,扬州北部九江……这些地方亦需兼顾。”严朔的指尖在地图上快速移动,“陛下要的是全局掌控,不能只盯重点而失之偏颇。其余三组,分巡这些区域。原则一样:盯紧地方豪强、可疑官吏,收集一切抗拒度田、阴违诏令的证据。”
他停顿片刻,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每一个人:“记住你们的身份。你们是陛下的眼睛,是耳朵,是悬在贪官污吏、不法豪强头顶的利剑!但你们也是藏在影子里的鬼,见不得光。此去,不许暴露身份,不许与地方官府明面接触,一切情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