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州盐田潮汐测(1 / 2)

青州,北海国,都昌县以北海滩。

这里的风带着咸腥的气息,与内陆的泥土芬芳截然不同。举目望去,是一片灰白与褐色交织的广阔滩涂,被一道道或天然或人工的矮埂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方格,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海天交界处。涨潮时,这里是汪洋一片;退潮后,则露出泥泞的滩涂和那些用来蓄纳海水、曝晒成盐的方格——这便是青州沿海最重要的财富来源之一:盐田。

时值午后,潮水正在缓缓退去。一队二十余人的身影,踩着逐渐裸露出来的潮湿泥沙,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滩涂边缘。为首两人,一人身着青色官袍,头戴进贤冠,年约三旬,面容清正,正是朝廷新任命的青州度田特使,姓王名修。另一人则作工匠打扮,皮肤黝黑粗糙,手上满是老茧和海风刻下的皱纹,乃是北海国盐官署的老盐丁头,人称“老海头”。

他们的身后,跟着几名书吏、护卫,以及几个穿着短打、背着奇怪木架和工具的年轻人——那是将作监派来协助度田的技术吏员。

王修的眉头紧锁,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广袤而界限模糊的盐田区。他手中拿着一卷北海国上报的盐田图册,上面的线条简略而写意,只大致标出了官营盐田的范围,至于与周边豪强、百姓私垦盐田的具体界限,则多语焉不详,只用“依潮汐旧例”、“以沟埂为界”等含糊字句带过。

“老海头,”王修停下脚步,指着图册上一处标记为“官田三号区”的边缘,“按这图所示,此区东界止于‘老蚝滩’。可这‘老蚝滩’方圆数百步,究竟以何处为界?”

老海头眯着眼看了看,又望了望实际滩涂,脸上露出为难的苦笑:“王特使,不瞒您说,这图……也就是个大概。潮水天天涨落,沙滩泥滩的模样也常有变化。‘老蚝滩’是个老称呼,指的是那片牡蛎壳特别多的浅滩。可具体到哪块石头、哪条水痕是界,小人……小人也是糊涂账。往日收盐计税,多是盐官署的爷们和附近几家大户……呃,和临近田主商量着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商量着来?不成文的规矩?”王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眼神锐利,“怕是商量出不少糊涂账,也让某些人钻了不少空子吧?”

老海头冷汗涔涔,不敢接话。他在这海边熬了大半辈子,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官营盐田规模大,但管理常有疏漏;而地方豪强乃至有势力的百姓,则常常利用潮汐变化、滩涂淤涨,一点点地“蚕食”官田边缘,或是在界限模糊处私自开垦新盐田,所得盐利尽入私囊。朝廷盐税因此流失严重,而负责具体管理的盐官、胥吏,往往与地方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参与分润。

王修来青州已有半月,明察暗访,早已对盐田之弊了然于胸。这不仅是田亩问题,更是关系到国家重要财税来源的盐政大事!度田令要清丈的,不仅仅是生长禾粟的耕地,也包括这些出产“白色金子”的盐田!

“特使,”一名年轻的技术吏员上前一步,他是陈墨的弟子之一,姓徐,精通测量。他指着滩涂上那些明显有人工痕迹的矮埂、水闸,“单纯依靠旧图或人力指认,确实难以精确划定界限,易生争执。学生临行前,老师(陈墨)曾有所交代,言及海边盐田界限,或可借助潮汐与自然之物。”

“哦?陈大匠有何高见?”王修精神一振。

徐姓吏员道:“老师言,海水涨落虽有大小潮之分,但经年累月,于特定滩涂高度,会形成相对稳定的潮汐痕迹线。高潮线之上,泥沙干燥,少有贝类长时间附着;低潮线以下,则常年浸于水中。而最适合辟为盐田的滩涂区域,多位于两者之间,其上限往往受高潮线制约——过高则纳水不易,过低则易被大潮淹没。”

他走到一处有明显水位差异痕迹的滩坡前,蹲下身,指着泥滩上一条颜色略深、夹杂着更多细碎贝壳和有机质的带状区域:“王特使请看,此线之上,泥沙偏黄干松,贝类稀少;此线之下,泥色深黑湿滑,贝类附着明显增多。此线,很可能便是该区域常年较高潮位所能抵达的稳定界线之一。以此为据,可判断盐田开辟是否侵占了过高或过低、本不适宜或不应属于私垦的区域。”

王修和老海头都凑近细看,果然发现那痕迹虽然不似人工画线那般笔直,但在一定范围内确有规律可循。

“此法甚妙!”王修赞道,“以天工定人界,减少口舌之争。然仅凭一条潮痕,可能还显单薄。”

徐吏员点头:“正是。老师还说,滩涂之上,诸多生物栖息,其分布亦与潮汐高程、浸水时间密切相关。譬如常见的藤壶、牡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