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大伙儿让我,代表咱里中这一百多户、几百口子人,斗胆问您一句话!”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此刻却眼含迫切的面孔;
仿佛从乡亲们眼中汲取了勇气,胸膛挺起了一些,话语也流畅起来:
“咱乡里人的意思,掰开了揉碎了说,就是眼馋……不,是真心盼着!
能不能……能不能也让咱们整个丹溪里,都跟着您几位干?”
“工钱!”他猛地一挥手,语气斩钉截铁,“工钱咱们可以不要!一个子儿都不要!
只求……只求您能像应承这些刚来的流民一样,把咱丹溪里这百十户人家,也当个‘户’给‘包’进去!
让咱里中的老骨头、小娃娃、妇道人家……都能、都能算作是‘自己人’;
往后……往后也能有那三日一顿的油荤指望,有那稠粥管饱的踏实!”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篝火猛地蹿高,爆出一大团绚烂火星,映照着陆渊瞬间凝固的表情。
他千般思虑,万般筹划,推演过流民的安置,设想过与乡民的合作;
甚至预演过可能出现的冲突或猜忌——却唯独没有算到眼前这一幕!
丹溪里的乡民,并非一无所有的流民。
他们拥有祖辈传下来的、或许贫瘠却实实在在的土地,有虽然简陋却能遮风避雨的屋舍;
有一套延续了数十甚至上百年的、基于宗族与乡邻的固有生存模式与社会结构。
陆渊的本意,是通过提供优于寻常的工酬和伙食;
通过华佗坐镇带来的安全感,通过未来可见的、建立在互利基础上的产业发展;
像涓涓细流,潜移默化地影响、吸引、逐步改变他们,将他们自然而然地吸纳进自己构画的蓝图中。
而非如此直接、如此彻底地,在立足未稳之时,就用“全包”这种极具冲击力和依附色彩的方式;
去打破他们原有的社会纽带和生计模式!
这无异于将整个地区的重量和未来期望,过早地、完全地压在了自己尚未壮大的羽翼上。
其中的风险、管理难度、以及对现有乡村权力结构的冲击,难以估量。
他们此刻尚不是执掌一方的统治者,任何操之过急的“变革”,都可能引来意想不到的反噬。
他们反复推演的种种计划,核心在于收拢人心、积蓄力量、进行小范围的实践探索,为将来更宏大的构想打下根基。
他以为“吃饱饭”固然是底层需求,但拥有田产屋舍的乡民,会更看重工钱、安全与发展机会。
李老汉这石破天惊的一问,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陆渊的思绪里。
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这个生存压垮一切的时代,“全家饱腹、定期见荤”这样最基础、最原始的生存保障;
其诱惑力竟然如此赤裸、如此强大,甚至瞬间压倒了他为流民精心描绘的“分配田产、成为土地主人”那看似更光辉、更长远的未来大饼!
火光在陆渊年轻而骤然凝重的脸庞上跳跃,他一时竟忘了言语;
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代表数百人发出恳求的老者,以及他身后那片在黑暗中沉默却目光灼灼的乡民海洋。
无形的压力,伴随着巨大的机遇与风险,在这一刻,沉甸甸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夜风呜咽,带着寒意,也带着数百人滚烫的期盼,席卷了整个篝火映照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