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的‘夫子’,能通鬼神,算无遗策!秦人不过是把现成的规矩,用刀笔刻成了律令罢了!”
他走到工棚一角,那里堆放着几件刚刚冷透脱模的崭新犁铧,形制统一,弧度流畅,刃口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田仲拿起一件,用手指弹了弹刃口,发出清脆的嗡鸣。“看见没?省料,合用,耐使!这就是‘数’的好处!咱现在用的鼓风橐囊,比老早省力一半,也是托了当年那些‘算’的福!朝廷让休养生息,多打粮食,没这些合用的家伙什,靠嘴皮子说吗?”他将犁铧重重放回原处,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对那个逝去时代实用精神的某种致敬。
工棚外,更广阔的田野上,春风已染绿了冬麦。农人驱赶着佩戴崭新曲辕犁的耕牛,在解冻的土地上翻起黝黑的泥浪。那犁头的形状、角度,依稀可见当年公输般在稷山百工营中敲打出的影子。只是掌犁的农人,早已不知“天工”之名,只晓得这是官坊按“规矩”打出来的好犁。
淮南国,寿春城,淮南王府秘阁。
此地弥漫着与官坊截然不同的书卷气与神秘气息。高大的紫檀木书架林立,直抵藻井,上面堆满了各种材质、新旧不一的简牍帛书,空气中混合着陈年墨香、防蠹药草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淮南王刘安,宽袍博带,气质儒雅中带着一丝方士般的飘渺,正负手立于巨大的书案前。案上,摊放着几卷新近呈上的“遗书”,竹简古旧,墨迹斑驳,显然历经劫难。
“大王请看,”一位身着儒服、气质精干的门客左吴,小心翼翼地展开其中一卷残破的帛书。帛书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是火焚余烬。上面绘有精巧的水车构造图,齿轮啮合清晰,旁边用小篆标注着尺寸比例与“力臂”、“水流冲击角”等术语,字迹虽损,但核心图形与算式尚存。“此乃从一老匠户夹壁中所获残卷,观其形制笔法,极似前朝稷山天工院所遗《天工格物篇》之‘水利卷’残片!其所述‘轮轴省力’之数理,与《考工记》所载‘辀人为辀’之经验暗合,却更为精妙,直指其本!”
刘安俯身细看,眼中闪烁着浓厚的兴趣与探究的光芒:“善!‘轮轴省力’……此乃天地自然之理!庄子云‘庖丁解牛,技进乎道’,此图此算,岂非正是‘技’中之‘道’?”他手指划过水车图上精密的齿轮,“将此图,并其算式,着人抄录,收入寡人正在编纂的《鸿烈》(即后世《淮南子》)‘天文训’或‘地形训’之后,以为佐证天地运行、万物化生之理!”
他又拿起另一卷竹简,上面是零散的关于土壤分类、选种育苗、粪肥堆沤的记录,文字朴实无华,却条理清晰,数据详尽。“此农桑辑要残篇,虽无惊人之论,然其‘深耕细耙,旱涝不怕’、‘豆谷轮作,田力不堕’诸条,皆是经年累月实证所得,字字珠玑!可与《汜胜之书》相参证,录入《鸿烈》‘主术训’,言君王当顺天时、尽地力、厚生养民之道!”
左吴躬身应诺:“大王明鉴!此等遗篇,虽非宏论玄思,却皆是‘利民’之实学。将其精义融入《鸿烈》,正合大王‘牢笼天地,博极古今’、‘纪纲道德,经纬人事’之宗旨!”他顿了顿,低声道,“只是……这些残卷提及的‘格物’、‘推演’、‘模型’等词,其背后似有更庞大精微之体系,惜乎大半已毁于秦火,难窥全豹了。”
刘安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遗憾,随即化为一种方士特有的热切:“无妨!大道虽隐,其光必存!寡人广招宾客,集百家之长,阴阳五行,黄老儒墨,皆为我用!此等‘格物’之术,亦为‘道’之一端!待《鸿烈》成书,包罗万象,其中蕴含的‘利民’之智,‘顺天’之理,自会泽被后世!”他目光扫过秘阁中堆积如山的简牍,仿佛要将那散落于历史尘埃中的点点星火,尽数纳入他胸中的宇宙图景。
秘阁幽深,烛影摇红。周鸣思想中那些关于自然规律、实用技术的碎片,如同失散的拼图,被悄然嵌入了《淮南子》这座恢弘却驳杂的思想迷宫之中,其名不彰,其光已隐。
秦岭深处,某处人迹罕至的幽谷。
溪流淙淙,松涛阵阵。陈数已是耄耋之年,须发如雪,身形佝偻,但眼神依旧清澈深邃,如同谷中深潭。他坐在一方青石上,身旁侍立着两位中年弟子,皆面色沉毅,目光警惕。谷中简陋的茅屋旁,新起了一座低矮的坟茔,黄土尚新——那是上一代守护者,陈数的师兄,已于去岁寒冬溘然长逝。
“师父,”其中一位弟子,名唤张衡(与后世天文学家同名,非一人),将一卷用蜡封口的细小铜管呈上,“长安线报。太史令司马谈正主持修订历法,所用浑仪新增刻度,推演岁差之法,确系本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