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卷着雪沫子抽打在黑帐王庭的牛皮帐篷上,却压不住帐内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
死神在帐篷间漫步,每掀开一顶门帘,便带走一个滚烫或冰冷的灵魂。
饥饿与瘟疫,这对孪生恶魔,终于在寒冬降临时,扼住了草原的咽喉。
恐慌像瘟疫本身一样蔓延,比病菌更先侵蚀人心的,是绝望。
王庭的祭坛上,火焰熊熊燃烧。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萨满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石板,声嘶力竭地向着虚无的祖灵忏悔。
他们的结论简单而粗暴:这一切灾祸,皆因南人的文字玷污了草原的纯洁,是祖灵降下的天罚!
“烧掉!所有南人的东西都烧掉!”为首的族老双目赤红,状若疯魔,“那些碰过汉书的孩子,他们的灵魂已经被污染了!必须用圣火净化,否则整个部族都将沦为祭品!”
清洗令如同一道催命符,即将落在那些刚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孩童头上。
危急关头,朵兰挺身而出。
她素面朝天,眼神却比祭坛的火焰更坚定。
她声称自己昨夜梦见了祖灵,愿在神前通灵,亲问神谕。
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朵兰走上祭坛。
她没有跳起狂乱的萨满舞,只是平静地将一捧特制的干枯草药投入香炉。
那并非什么神圣的祭品,而是她从《草药图谱》中找到的一种具有轻微致幻作用的植物。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异香弥漫开来。
朵兰在烟雾中闭上双眼,用一种空灵而古老的语调低语,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非书招祸,无知致灾;救一人者,胜献十羊。”
烟雾中的几位老萨满神情恍惚,竟真的以为听到了祖灵的低语,纷纷叩首。
清洗令,被这句“神谕”暂时压了下来。
喘息之机稍纵即逝。
库伦策马疾驰在风雪中他秘密联络了七大氏族中三位态度早已动摇的贵族。
他们的帐篷里,同样有病倒的亲人。
“停战换医。”库伦的提议简单直接,“鸿王府的‘白衣巡队’可以立刻进入疫区施救,我们只有一个条件,允许十岁以下的孩童自由前往边境学宫求学。”
一名络腮胡贵族冷笑一声,唾了一口唾沫:“哈!先用糖哄走我们的孩子,现在又想用药来买我们的命?库伦,你这条汉人的狗!”
库伦面不改色,从怀中取出一册用油布包裹的《疫病记录簿》,翻开其中一页,递到他面前。
“去年冬天,你们在这里烧掉了我带来的《食安五则》。上面第八条写着,‘腐肉生虫,触之染疾,当深埋或火焚’。如果当时有人信了这句话,此刻你的部落,就不会有三百具等着下葬的尸体。”
那贵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盯着记录簿上的文字,仿佛看见了三百个死不瞑目的幽魂。
协议达成。
三天后,一支三十人的队伍悄然穿过封锁线。
他们没有旗帜,不穿铠甲,只是一身白衣,脸上罩着一种多层桑布夹着药棉的“防疫面纱”。
为首之人气质清冷,正是奉了特殊使命的赵云。
他们是医者,也是刘甸最精锐的白眉卫。
他们带来了秦溪工坊连夜赶制的标准化药包,以及刘甸亲自审定的防疫三令。
他们不分昼夜地进入一个个帐篷,清洗伤口,分发汤药,并在每户门前用炭笔写下三个醒目的汉字:“通风”、“分食”、“焚秽”。
有好奇的孩童怯生生地问这是什么意思,白衣卫便会耐心地蹲下身,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
几天后,草原上出现了奇异的一幕:许多家庭自发地用木炭在帐篷内外的木板上,歪歪扭扭地誊抄这三个字。
他们不懂笔画,不懂章法,却坚信——这是能救命的符。
拓跋烈策马立在疫区边缘的山坡上,面沉如水。
他看着那些曾经被他视为敌人的“南人”,正有条不紊地将他的族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他亲眼看到一名白衣卫跪在地上,为一名垂死的老者细心清洗流脓的伤口,口中还轻声哼唱着《食育歌》来安抚他。
一股荒谬的怒火冲上拓跋烈的头顶,他策马上前,厉声质问:“他是你的敌人!你们连敌人都救?”
那名白衣卫头也不抬,声音隔着面纱有些发闷,却清晰无比:“我们救的是人。至于他是不是敌人——等他醒来,让他自己说。”
一句话,如重锤般砸在拓跋烈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