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州,汉王府地下密室。
烛火将巨大的疆域图映照得幽深不定,却远不及此刻汉王朱高煦眼中思绪的波澜壮阔。他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后,面前并非堆积如山的奏疏,而是三份看似平常,却足以在帝国朝野掀起惊涛骇浪的文书。
他的左手边,是一份来自彰德府的密报,详细记述了赵王朱高燧燧如何惊惧病倒、如何上疏乞骸、以及皇帝朱瞻基如何“恩准”其裁撤护卫却保留仪卫司、并厚赐安抚的整个过程。字里行间,透着一个昔日骄藩彻底被吓破胆、摇尾乞怜的颓败与凄凉。
他的右手边,是首席谋士韦弘呈上的一份厚实清单,封面上谨书《雷火工坊暨求是书院可转货殖诸项条陈》。里面分门别类,详细罗列了工坊与书院这些年来在“格物致知”理念下产生的诸多成果:改进的黄泥脱色法制糖术、蜂窝煤与配套高效炉具的定型图样与成本核算、玻璃烧制工艺的最新进展与难点、改良造纸术的样品数据、甚至还有几件结构精巧的农具与水车模型图……每一项后面都附有韦弘与相关大匠、教习的评估:量产可行性、成本预估、利润空间、潜在市场以及…可能引发的关注度。这并非简单的物品列表,而是一份蕴含着巨大生产力与财富潜力的“军火库”清单。
而正中,则是癸亲自呈递、并经过数日反复核验的关于“半死商人”最终候选者的详尽案卷。仅有三份,每一份都厚如书册,里面事无巨细地记载了候选人的出身、家族、经历、性格弱点、致命把柄、经商能力评估、心性测试结果,乃至其日常言行习惯、社交圈子等等,几乎将其人从里到外剖析得淋漓尽致。
密室内空气凝滞,唯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丝轻微的噼啪声。朱高煦的目光在三份文书之间缓缓移动,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闪烁着计算与权衡的锐光。
他先拿起赵王的情报,再次快速浏览了一遍,嘴角先是下意识地勾起一丝极其淡漠的、近乎轻蔑的弧度,可那弧度尚未完全展开,便缓缓敛去,化为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神情。
“惊弓之鸟…朽木一段…”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惯有的评判与冷酷。然而,话音落下,密室中却陷入片刻沉寂。他目光落在“病体沉疴”、“乞骸骨”、“了此残生”等字眼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几乎未曾察觉的波澜,在那深不见底的心潭中轻轻荡开。那并非是同情,更非悔意,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苍凉,以及一种超然于历史之上的诡异洞悉。曾几何时,在另一段模糊的“记忆”里,率先惊惧乞降、自废武功的,似乎是本王?而老三,虽被申饬,却似乎…活得更为长久些?这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让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时空的错位感与命运的荒谬感交织袭来。如今,他朱高煦还潜于渊中,暗自织网,而那个在“原本”轨迹中或许更能隐忍的三弟,却因他的出现引发的连锁反应,率先被推到了新皇的刀锋之下,提前耗尽了所有心气,变成了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
“呵…”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那丝莫名的情绪碾碎,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朽木虽朽,终是同根而生…可惜,这世道,容不得朽木碍路。”朱高燧燧的彻底退出,于他而言,确是少了些许潜在的掩护与牵制,但也彻底扫清了一个可能坏事且毫无价值的蠢货。帝国的藩屏,又弱了一根。这对他而言,利弊难言,但已无需过多关注。他的战场,早已不局限于这兄弟阋墙的方寸之地。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兄弟羁绊,在宏大的图景与冰冷的现实面前,轻若尘埃。他只是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只意外闯入时空的蝴蝶,轻轻振翅,已然彻底搅乱了历史的河流。未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全新的棋局。
他的目光重点落在了韦弘的清单和癸的案卷上。这才是关乎未来的基石。
他首先细细翻阅韦弘的清单,手指在某些项目上轻轻敲击。
“白砂糖…色白如雪,价比金银。好物件,是结交豪强、打通关节的硬通货。”
“蜂窝煤与煤炉…利薄而广,惠及市井。能得民心,更能聚敛涓涓细流,汇成财源。”
“改良纸张…成本降三成,质地更佳。文脉所系,不可或缺,亦可谋利。”
“玻璃…尚在攻坚,然一旦成功,其利无穷。需持续投入。”
“新式水车、曲辕犁…于民有益,可邀名,亦可助农增税,间接巩固乐安根基。”
他看得极慢,时而沉吟,时而颔首。韦弘的工作做得极为扎实,不仅列出了项目,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