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净人生(二)
日子像被清水洗过一样,呈现出一种王国美久违的、带着些微褶皱的平静。她和周德昌之间,没有电光火石,更像是两条原本各自流淌的溪流,在某个拐弯处自然而然地交汇了。那交汇处的水纹,也如同周德昌家里那些被刷洗得发亮的瓷砖缝隙,干净、清晰,不掺杂质。
他们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周德昌那间小小的、窗明几净的老房子。王国美去得越来越勤。起初只是帮忙做些力气活,比如擦拭高处的玻璃,或是把沉重的地毯拖到阳台晾晒拍打。后来,她开始带些自己做的吃食,用洗得发白的旧饭盒装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饭菜,绝不串味。周德昌总是笑呵呵地接过,夸她手艺好,夸她心细。他的厨房,王国美也渐渐熟悉得像自己的领地,她甚至开始习惯用他那块洗得薄如蝉翼、却依旧雪白的抹布。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慷慨地铺满了整个客厅。王国美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是一盆温水和几块周德昌拿出来的旧抹布。她低着头,手指在温润的水里细细揉搓着布料,专注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周德昌坐在旁边的旧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翻旧的书,目光却常常从书页上移开,落在她低垂的脖颈和那双在水里劳作的手上。那双手并不柔嫩,甚至有些粗糙,指关节微微突出,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可动作却异常轻柔、细致。
“国美,”周德昌放下书,声音温和,“歇会儿吧,这些不急。”
王国美抬起头,额前有几缕碎发散下来,她下意识地用还算干燥的手背拂开,脸上带着点被阳光晒出的微红:“没事,周老师。这几块布洗软和了,用着顺手。” 她的目光落在周德昌手中那本书的书脊上,几个烫金的字有些模糊了。“您……还在看这些老课本?”
“嗯,”周德昌摩挲着书页边缘,眼神有些悠远,“教了一辈子,习惯了。有时候翻翻,倒像是又听见讲台下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顿了顿,看向王国美,“你初中毕业……后来就没再念了?”
王国美搓洗抹布的手微微一顿,水流声似乎也小了些。她眼帘低垂,盯着水盆里漂浮的细小泡沫。“家里穷,弟弟还要上学。”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能念完初中,已经不容易了。” 她没有多说,只是手指更加用力地搓揉着那块旧布,仿佛要把那点不易察觉的涩意也揉搓干净。
周德昌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里包含着一种理解的重量。他重新拿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流在悄然涌动。这暗流,来自于大洋彼岸。
周德昌的儿子周立伟,像一颗被精确制导的导弹,在某个毫无预兆的周末,突然“轰”进了这间过于安静的老房子。王国美正和周德昌在厨房里研究一道清蒸鱼的火候,门铃就以一种近乎粗暴的节奏响了起来。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皮革和长途飞行特有倦怠感的气息扑面而来。周立伟高大挺拔,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扫过门内的父亲,以及父亲身后那个穿着围裙、显得有些局促的女人。
“爸。”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疏离的礼貌,目光落在王国美身上,“这位是……?”
“立伟?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周德昌脸上是真实的惊喜,连忙侧身让开,“快进来!这是王国美,王小姐。” 他介绍的语气自然,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王小姐,你好。” 周立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他拎着考究的行李箱径直走进客厅,目光迅速扫过四周——那些虽然陈旧却异常洁净的家具,擦得一尘不染的窗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柠檬清洁剂味道。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但那点微妙的审视感并未消失。
一顿原本计划中清简的晚餐,因为周立伟的突然降临,被移到了城里一家格调冷硬、灯光考究的高级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叠成天鹅形状的餐巾。周立伟熟练地点着菜,询问父亲的身体,谈论着美国的市场行情和他在硅谷公司的晋升,语速很快,信息量很大,像一场精心准备的汇报。
王国美坐在周德昌旁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精密仪器的零件,浑身上下都不合时宜。她身上的棉布裙子在这样冷调的奢华里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寒酸。她努力挺直背脊,试图跟上那些陌生的名词和概念,但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