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上的父子(三)
“小轮”出生后的第三天,王建国才第一次真正看清孙子的模样。之前隔着厚厚的保温箱玻璃,那小小的身体被各种管线和传感器缠绕,像一只被困在蛛网里的脆弱雏鸟。此刻,护士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襁褓,轻轻放在王浩僵直的臂弯里。
王浩坐在轮椅上,右腿的石膏像一段笨拙的白色树干。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仿佛抱着的是整个世界最易碎的珍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他低下头,鼻尖几乎碰到婴儿稀疏柔软的胎发。小家伙闭着眼睛,皮肤薄得几乎透明,能看到底下青色的细小血管,小嘴微微嚅动,发出细弱的、猫叫般的呼吸声。他太小了,小得让王浩感到一阵恐慌。
“爸…他…他好小…”王浩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抬头看向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初为人父的茫然和无措,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恐惧自己无法保护好这个脆弱的生命。
王建国站在轮椅旁,弯着腰,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孙子。他粗糙的手指想碰碰那嫩得不可思议的小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自己手上的老茧刮伤了孩子。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他赶紧别过头,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逼回去。
“不小…不小…”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你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没他大呢…像个红皮小耗子…你看他,多俊…” 他努力想笑,嘴角却只是僵硬地扯动了一下。
小雅靠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憔悴。她的目光紧紧锁在儿子身上,眼中交织着疲惫、担忧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生产带来的巨大消耗和持续的焦虑,让她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调整了一下包裹着“小轮”的薄毯,确保每一寸肌肤都被妥帖地覆盖住。
“医生说了,还得在保温箱里待一段时间,体重太轻了,自己吃奶的力气都不够…”小雅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天光保温箱的费用就要几千块…还有那些药…”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把脸转向窗外,肩膀微微耸动。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了。新生儿带来的短暂喜悦,像阳光下的肥皂泡,被残酷的数字轻易戳破。王建国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几乎直不起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内侧口袋,那里硬硬的,是几张折叠起来的、带着他体温的钞票——那是他昨晚趁着夜色,跑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单子,又偷偷去血站献了400毫升血换来的“营养费”。
“钱…钱的事,你们别操心。”王建国挺直了背,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家长”权威,“有我呢。浩子你安心养伤,小雅你顾好身体和孩子。天塌不下来!”
王浩抱着儿子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低下头,把脸埋在襁褓边,肩膀无声地抽动。他恨自己这条不争气的腿,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父亲那句“天塌不下来”,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天没塌,是因为父亲用他那副早已透支的脊梁,死死地扛着!
王建国不敢再在病房里待下去。那沉重的空气让他窒息。他借口去问问医生王浩的康复安排,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走廊尽头,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医院禁止吸烟。他就那么干叼着,烟草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开,仿佛能暂时麻痹神经。他掏出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像一张蛛网。跑单App的后台,显示着他凌晨三点多才结束的最后一单记录。疲惫像潮水般从骨头缝里涌出来,但他不能停。保温箱一天几千块,儿子的康复理疗要钱,小雅的营养费要钱,房租水电要钱…每一分每一秒,生活的车轮都在无情地向前碾轧,发出巨大的、催命的轰鸣。
王浩的康复之路,比预想的更加艰难和痛苦。拆掉厚重的石膏后,那条曾经充满力量的右腿,萎缩得厉害,皮肤苍白松弛,手术留下的疤痕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小腿上。更可怕的是,脚踝和膝盖的僵硬感,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麻木和针刺般的疼痛。
第一次在康复治疗师指导下尝试站立,王浩的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受伤的右腿仿佛不是自己的,软绵绵地无法提供任何支撑,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死死抓住双杠,指关节捏得发白,牙关紧咬,才勉强没有摔倒。
“放松,别对抗!让力量慢慢传导下去…” 年轻的康复师耐心地指导着。
“放松…怎么放松…”王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汗水顺着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