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铝月亮(十五)

养老院的晨光,带着一种被露水和鸟鸣洗过的清澈。阳光斜斜地穿过阳台的玻璃门,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亮斑。空气里浮动着新割草坪的清新气息,还有远处厨房飘来的、淡淡的米粥香气。

我坐在那张铺着厚软垫子的藤椅上,膝头架着那块磨砂面的绘图板。阳光落在板面上,有些晃眼。我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藤椅的阴影遮住绘图板。这个微小的动作,牵扯着胸腔深处一阵熟悉的、如同生锈齿轮摩擦般的闷痛。我停下动作,闭了闭眼,等那阵不适缓缓退去。

目光落在绘图板上那张摊开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卷曲的A4纸上。纸上,依旧是那个由颤抖、断续的线条勾勒出的自锁卡榫节点草图。它孤零零地占据着纸面的一角,线条笨拙而倔强,像一块沉默的碑石。旁边,散落着几张同样大小的空白纸页,洁白得刺眼。

铅笔就放在手边的小圆桌上。乌黑的铅芯在阳光下闪烁着微芒,似乎在无声地召唤。

我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伸出手。布满老年斑、皮肤松弛的手指,在半空中就开始了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笔杆,粗糙的木纹摩擦着指腹。我试图握紧它,像年轻时握紧那把沉重的瓦刀一样有力。但手指的关节僵硬,肌肉的掌控力早已流逝在岁月和病痛里。笔杆在指间微微滑动,每一次尝试用力,都让那颤抖变得更加明显。

笔尖悬在空白纸页上方,微微晃动,如同风中的芦苇。脑海里,清晰地映着“星空艺廊”那巨大穹顶骨架流畅如星河般的线条,那无数个精密咬合、充满力量与美感的节点。可当我想把它们捕捉到纸面上时,那宏伟的图景却如同阳光下的薄雾,瞬间消散无形,只剩下眼前这片令人绝望的空白。

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缠绕住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颓然地放下笔,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藤椅扶手上,指尖残留着铅笔冰凉的触感。绘图板上的白纸,依旧一片刺目的空白。那轮曾经触手可及的“铝月亮”,它的光芒似乎也在这一刻黯淡下去,变得遥不可及。

“林老伯,今天太阳好,给您开窗透透气?”护工刘姐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想用袖子去擦额头的汗,又慌忙停住,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却仓促地避开了绘图板,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刘姐手脚麻利地打开阳台的玻璃门,带着青草气息的微风立刻涌了进来,吹散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她走到小圆桌边,动作自然地拿起我的水杯:“水凉了吧?我去给您换杯热的。”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绘图板上那张孤零零的草图,又扫过旁边几张空白的纸页,什么也没说,只是端着杯子安静地走了出去。

门轻轻带上。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动窗帘的轻响。我看着绘图板上那几张空白的纸页,像看着一片片嘲笑我的雪原。胸腔里的闷痛感似乎又加重了几分。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而来。也许……就这样了吧。那些线条,那些图纸,那些属于创造和力量的荣光,终究是留在了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往。这双颤抖的手,这具破败的身体,只配在这片安静的阳光里,慢慢腐朽。

我靠在藤椅柔软的靠背上,闭上眼,试图将脑海中那些不甘的图景彻底驱逐。阳光透过眼皮,眼前一片模糊的、晃动的红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再次响起。脚步声很轻,很熟悉,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柔软。

我没有睁眼,以为是刘姐回来了。

然而,一股淡淡的、属于女儿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淡淡机油和绘图笔墨水的气息,却悄然靠近。紧接着,一只温热而柔软的手,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轻柔,轻轻覆在了我放在藤椅扶手上那只颤抖的手背上。

那触感……不是刘姐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

我猛地睁开眼!

林晚正蹲在我藤椅旁的地板上,微微仰着头看我。她没有穿西装,也没有穿工装,只是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衬得她清瘦的脸颊更加苍白。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依旧浓重,像化不开的墨。但此刻,那双总是盛满了工程图纸和现场指令的锐利眼睛,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眼神柔软得像初春融化的溪流,带着一种近乎孩子般的、小心翼翼的脆弱和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