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月亮(二十六)(246)(1 / 2)

铝月亮(二十六)

晨雾散尽后的阳光,带着水洗过的清澈,慷慨地洒满阳台。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湿润泥土和一种微妙的、酝酿中的甜香——那是楼下石榴树在晨光里无声吐纳的气息。

铝拐杖倚在藤椅旁,冰冷的管身在暖阳下泛着柔和的银光。昨夜那道歪斜、毛糙的白痕,边缘似乎被光线打磨得柔和了些许,不再是赤裸裸的伤疤,更像一道凝固在金属上的、沉默的印记。

膝头,那个褪色的饼干盒敞开着。厚厚一沓泛黄的凭条,在阳光下褪去了陈旧感,纸页边缘柔软的毛糙被镀上了一层温润的金边。指尖拂过最上面那张,摩挲着那个打印出来的、歪扭的“林建国”,一种沉甸甸的、被时光沉淀过的暖意,极其缓慢地从指腹蔓延开,不再滚烫,却异常熨帖。

身体的疲惫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骨骼和肌肉上,昨夜透支的酸痛并未完全消散,胸腔里那颗裹着支架的心脏,每一次搏动依然带着沉缓的阻力。但这疲惫之中,却奇异地混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一场席卷一切的风暴终于停歇,留下满地狼藉,却也吹散了淤积多年的尘埃,露出了大地本身坚实而沉默的轮廓。

目光越过小圆桌,投向窗外。楼下那棵石榴树,枝叶间累累的青果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饱满。几天前还羞涩的淡红,此刻已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力量感的绛红,沉甸甸地坠着枝条,表皮在光线下反射出釉质般的光泽。它们安静地悬挂着,像一颗颗凝固的心脏,只待某个熟透的瞬间,便会迸裂出积蓄已久的甘甜。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是刘姐送餐时那种麻利的节奏,而是更轻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林晚的身影出现在阳台门口。她没穿正式的西装,只是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前。脸上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松弛,眼底却跳跃着一种明亮的光芒,比阳光更清澈。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掠过敞开的饼干盒和里面露出的泛黄凭条,掠过倚在藤椅边的铝拐杖和那道沉默的白痕,最后落在我身上。她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悲壮,没有狂热,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透明的轻松和喜悦。

“爸,”她的声音也轻快了许多,像清晨掠过树叶的风,“看楼下!”她几步走到玻璃门前,指着那棵果实累累的石榴树,“熟得正好!刘姐说今年结得特别多,特别甜!”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孩子气的兴奋:“我去摘几个上来!咱们尝尝?” 说着,不等我回应,她已像一阵风似的转身,轻快地跑出了房间。脚步声咚咚地消失在走廊尽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活泼。

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因她的雀跃而更加明亮了。楼下很快传来她压低声音和刘姐的交谈,以及枝叶被小心拨动的簌簌声。

没过多久,林晚就回来了。她手里捧着三个饱满硕大的红石榴。果皮是深沉的绛红色,光滑紧实,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沉甸甸地坠着她的双手。

“快看!”她把石榴小心翼翼地放在小圆桌上,那鲜艳饱满的果实立刻成了简陋桌面上最耀眼的焦点,连旁边褪色的饼干盒都显得黯淡了几分。“刘姐说这一枝向阳,熟得最好!”她拿起其中一个最大、颜色最深的,献宝似的捧到我面前。

石榴沉甸甸的,传递着果实特有的、饱满的生命力。林晚的手指在光滑紧实的果皮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双手握住石榴,拇指在顶端那个小小的、如同王冠般的萼片旁微微用力——

“啵。”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饱满紧实的果皮,在恰到好处的力道下,沿着一条天然的、细微的缝隙,应声裂开了一道整齐的口子!没有汁液飞溅,没有狼狈的撕裂,只有一道干净利落的、如同被精心设计过的切口。

裂口内部,瞬间涌出无法形容的、惊心动魄的红!那不是单一的红,是千百颗紧紧簇拥在一起的、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每一颗都饱满得像要涨破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外膜,呈现出从深宝石红到鲜亮绯红的细腻渐变,在裂口的阴影里,闪烁着湿润的、玛瑙般的光泽!密集的籽粒之间,是薄如蝉翼的、淡黄色的隔膜,更衬得那一片鲜红欲滴的籽粒如同凝固的火焰,如同……刚刚凝固的血滴!

一股极其清新、带着阳光和泥土气息的、微酸甘甜的果香,瞬间在小小的阳台上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所有残留的朱砂味和消毒水气息。

林晚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