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的退休金(十一)(369)(1 / 2)

公公的退休金(十一)

公公醒了。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荡开了这个家连日来凝固的绝望。IcU外那条惨白冰冷的走廊,似乎都因为这三个字,透进了一丝活气。

他被转入了普通病房的单间。虽然依旧浑身插着管子,靠鼻饲维持营养,但那双浑浊的眼睛睁开了,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偶尔聚焦,也带着大病初愈的迟钝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无法说话,只有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像破旧风箱的残喘。半边身体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截枯死的木头,沉重地瘫在病床上。曾经那个腰板挺直、脾气倔强的老人,被这场大病彻底摧毁了形体,只留下一个脆弱不堪、需要人寸步不离伺候的躯壳。

但,他还活着。胸膛随着自主呼吸微弱却稳定地起伏着。这就够了。这就是黑暗尽头透出的、最珍贵的微光。

家里的重心瞬间转移到了医院。公公需要二十四小时陪护。翻身、拍背、吸痰、鼻饲、清理大小便……每一项都是繁重而精细的体力活,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张海的工作不能丢,那是家里唯一稳定的收入来源,虽然他厂里那个赵胖子依旧时不时给他小鞋穿。陪护的重担,毫无悬念地,沉沉压在了我的肩上。

保洁公司那边,全职合同成了枷锁。老王打来电话,语气刻板得像机器:“李翠芬,明天阳光水岸的活排好了,八点,别迟到。” 我握着手机,看着病床上公公枯槁的侧脸,听着他喉咙里艰难的“嗬嗬”声,第一次,用平静却异常坚定的语气拒绝:“王哥,家里老人刚出IcU,离不开人。明天的活,我去不了。以后的活……也暂时接不了。合同……我违约,该扣钱扣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老王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地拒绝,最终只冷冷撂下一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心里没有太多波澜。那点微薄的、沾满汗水和屈辱的工资,在守护眼前这丝微弱却无比重要的生命之火面前,轻如鸿毛。

张海看着我,嘴唇动了动,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一句低低的:“……辛苦你了。”

陪护的日子,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消耗。公公像个脆弱的新生儿,却又异常沉重。每一次翻身、擦拭,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他的皮肤因为长期卧床和缺乏营养,变得异常干燥脆弱,稍不注意就会破皮。鼻饲管需要定时冲洗,动作必须轻柔精准,否则会引起呛咳甚至肺炎。大小便失禁更是常态,需要及时清理,保持干燥清洁。一天下来,腰背酸痛得直不起来,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公公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偶尔清醒时,那浑浊的眼睛会茫然地转动,定在我脸上,停留很久很久。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执拗或疏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全然的依赖。当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时,我会凑近,轻声问:“爸?是要喝水?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无法回答,只能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更长久地看着我。那无声的注视,像沉重的山,也像温热的泉,沉甸甸地压在心里,又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这天下午,病房里难得的安静。公公昏睡着,呼吸均匀。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强撑着打架的眼皮,手里拿着一块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那只尚能微微活动的手。那只手枯瘦如柴,皮肤松弛,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和突起的青筋。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公公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而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转动眼珠,目光最终落在了我正为他擦拭的手上。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喉咙里发出比平时更急促、更用力的“嗬……嗬……”声。

“爸?怎么了?是弄疼你了吗?” 我连忙停下手,紧张地问。

公公没有回答,也无力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执拗地钉在我拿着毛巾的手上。那只枯瘦的、瘫痪在床上的右手,突然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像一根被风吹动的枯枝,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朝着我握着他另一只手的手背……挪动。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他这耗尽生命的努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那只颤抖的手,像跋涉了千山万水,用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终于……终于挪到了我的手背边缘。冰冷、粗糙、毫无力气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只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