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人生
那年秋天的雨下得没完没了,王芬辉站在工棚外,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混着泪水。丈夫熊军的遗体刚刚被抬走,工头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是单位的抚恤金和三万块钱赔偿。
“单位会把熊田抚养到18岁,每月有生活费。”工头的声音遥远而模糊。
王芬辉没说话,只是捏紧了那信封。她三十五岁,儿子熊田才八岁,刚刚上小学二年级。送葬那天,儿子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躺在一个木盒子里再也不起来。
街坊邻居都来帮忙,个个红着眼眶。大家私下议论:“这母子俩往后日子怎么过?”“芬辉没上过班,能养活孩子吗?”
谁也没想到,王芬辉的选择竟是麻将馆。
小卖店就在她家隔壁,门口挂着“便民商店”的褪色招牌,里面却摆着四张麻将桌。丈夫去世一周后,人们就看见王芬辉坐在了东南角的位子上。
“芬辉,你不找点事做?”街道办刘主任来找她时问道。
王芬辉眼睛没离开牌面,“刘主任,我会打牌,别的干不了。”
刘主任叹口气,“那你至少申请个低保,符合条件。”
王芬辉点点头,手起牌落,“胡了。”
自此,王芬辉成了麻将馆的常客。每天清早送儿子上学后,她就坐在老位置。中午回家热个剩饭,下午又回到牌桌前。傍晚准时接儿子回家,做饭,辅导作业,等儿子睡了,偶尔还会出来打夜场。
邻居们看不惯。李婶撇嘴:“哪有这样当妈的?丈夫死了就知道打牌!”张嫂附和:“我看那三万赔偿金迟早输光!”
王芬辉充耳不闻。她打牌与别人不同,从不大声喧哗,很少加入牌桌闲话。她眼睛总是半眯着,像是没睡醒,可出手又快又准。
渐渐地,牌友们发现,王芬辉几乎总是赢家。
“芬辉姐,你今天又赢了三百?”小卖店老板老陈每晚结账时都啧啧称奇。
王芬辉只是淡淡一笑,数出二十块钱台费,“运气好。”
她真是运气好吗?老陈观察久了,发现王芬辉记牌算牌的能力惊人。她能记住每个人出了什么牌,能算出剩余牌的概率,甚至能通过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猜出手牌。
除了麻将,王芬辉还精通各种字牌。跑胡子、碰胡子、斗十四……没有她不会的,没有她不精的。附近几个社区的老人组织字牌比赛,王芬辉悄悄去了,捧回一千元奖金,没人知道。
王芬辉的精明不只体现在牌桌上。
每个月,单位给熊田的抚养费是200元,低保金是180元。王芬辉将这些钱分成三份:100元用于日常买菜,200元存起来,80元作为打牌的本金。
她买菜总是赶晚集,那时候菜贩子急着收摊,能便宜一半。买米总是买陈米,比新米便宜三成,她用水泡一晚,蒸出来和新米差不多。衣服全是熊军留下的旧衣改的,她的手巧,改出来的衣服整洁得体。
最让人惊讶的是,她打牌赢来的钱,竟然有一套严格的管理方法。
每晚回家,无论多晚,王芬辉都会把一个铁盒子从床底拖出来。赢来的钱,一半放进一个信封里标记“日常”,三分之一放进另一个信封标记“积蓄”,剩下的作为第二天的牌资。
熊田很争气,成绩总是在班里前三。王芬辉很少辅导功课,但她立下规矩:每天必须做完作业才能玩,考试必须90分以上。
“妈,我想学钢琴。”熊田十二岁那年说。
邻居们都以为王芬辉会拒绝,没想到她点点头:“学好要请老师,妈给你挣钱。”
从此王芬辉打牌更勤了,甚至还参加了邻县的麻将比赛。没人知道她得了多少奖金,只知道三个月后,熊田房间里多了一架二手钢琴。
流言蜚语从未停止。
有人说看见有男人深夜从她家出来;有人说有个包工头每月给她钱;甚至有人传言她丈夫根本没死,跑南方发财去了。
王芬辉从不辩解。她照例每天打牌,赢多输少,日子过得平静如水。
只有一次,李婶当面讽刺:“芬辉,你真能耐,打牌都能养活儿子!”
王芬辉罕见地停了脚步,转过头来,眼神锐利:“我一不偷二不抢,靠本事吃饭。我儿子没饿着一顿,没少上一节课,怎么了?”
李婶噎住了。是啊,熊田总是穿戴整齐,成绩优异,比许多双职工家庭的孩子还有出息。
岁月在麻将牌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