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扫帚为刀,心狱自守(2 / 3)

到了他的目光,艰难地抬起头。

当他看清檐下那个身着布衣、形容枯槁却眼神沉静的男人时,先是愕然,继而双目瞬间赤红,嘴唇哆嗦着,脖颈上的旧疤因肌肉紧绷而凸起——那是三年前替他挡下流矢留下的印记。

“将军……你……你还看我作甚?”良久,赵破虏才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眼里却涌出滚烫的泪水,“我不配让您看见这副模样……”

曹英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默默为他拂去肩头凝结的泥土和草屑。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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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拂过粗麻囚衣,触到的是冰冷的汗珠与结块的泥垢。

“不是将军了。”曹英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我只是个扫院子的人。”

话音未落,赵破虏那七尺高的身躯猛然一颤,竟“扑通”一声,带着沉重的镣铐直挺挺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再也抑制不住,哽咽道:“将军!若……若早听您一句劝,不被那些人蛊惑,也不至于……也不至于铸此大错!”

曹英俯身,双手用力将他扶起。

他的目光越过赵破虏的肩膀,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那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错,不全在你。”他一字一句道,“在我们……我们都不懂一件事——刀,不能替天开口。”

入夜,烽燧之内,烛火摇曳。

灯焰在风中微微晃动,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把斜插的刀。

曹英望着窗外漆黑的旷野,忽然明白:

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挥刀斩佞臣的统帅,但或许……还能用一支笔,划开遮蔽真相的迷雾。

刀不能替天开口,但笔可以记下谁在窃国谋私。

他第一次主动向阿九索要了炭笔与一捆削好的竹片。

他没有丝毫犹豫,借着昏黄的灯光,在第一枚竹片上写下了自己的第一条记录。

那字迹不再是往日为将时的狂放不羁,而变得沉稳、精准。

“正始七年三月十二,查龙首卫西营缺编三十七人,冒领军饷者,乃前中垒校尉、司马府旧吏孙炬。其人以亲信充任伙长、队率,虚报名册,月侵钱粮近十万。”

炭笔划过竹片,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是细雨落在屋瓦之上。

接下来的两天,曹英未曾踏出院门一步。

烛光彻夜不熄,竹片堆积如山。

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为自己过去的沉默赎罪。

阿九默默添油换墨,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只见那人眼窝深陷,却目光如炬。

直到第三日清晨,远方传来清脆的銮铃声——

一辆华贵的凤驾在静吏的护卫下,停在了烽燧之外。

卞皇后在阿九的引领下,走进了这座简陋的石屋。

她带来了一件物事——一件玄色战袍,正是当年曹英血战南阙、身负重伤后换下的那件,襟口处,甚至还保留着被流火烧灼的焦痕。

她将战袍轻轻放在案上,柔声道:“陛下说,衣可补,心不可破。”

曹英的目光落在战袍上,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件战袍,承载了他半生的荣耀与鲜血,也见证了他的偏执与狂妄。

他伸手抚过那粗糙的布料,指腹摩挲着焦痕的凹凸不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与火的战场——耳边似有战鼓轰鸣,鼻息间浮现出铁甲与血腥交织的气息。

卞皇后凝视着他,眼神中既有女性的温婉,也有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你知道,他为何执意不杀你吗?因为他很早便明白,一个活着的曹英,远比一个死去的功臣,更有用处。”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声音嘶哑地问出了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我……还能再为他做点什么?”

卞皇后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写下去。”她的声音轻柔却充满了力量,“用你的笔,把那些你曾经想用刀砍掉的人,变成你将来应该去拯救的人。”

三日后,一本全新的簿册被郑重地送到了太极殿的偏阁之中。

曹英用整整三天时间,写下了《悔吏录》的第一卷总纲:“凡我昔日所见之弊、所信之佞、所纵之恶、所枉之法,皆当尽录其状,详陈其害,以供新政考镜,以儆后世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