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跳动的火焰,比名动天下的美人更值得端详。
“见过蔡大家。”貂蝉敛衽一礼,声音柔婉。
蔡文姬这才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心中都不由得微微一动。
貂蝉眼中的蔡文姬,比想象中更素净,也更清冷。她不像一个养在深闺的才女,那双眼睛里没有风花雪月的朦胧,反而有一种看透世事般的沉静与疏离,像是古井的井水,深不见底。
而蔡文姬眼中的貂蝉,也让她有些意外。她确实美得惊心动魄,一颦一笑,都仿佛带着钩子。但真正让蔡文姬在意的,是那美丽之下,深藏的一丝警惕与聪慧。这绝不是一双属于玩物的眼睛,这双眼睛,会思考。
“坐吧。”蔡文姬的声音如同她的气质,清冷而平淡。她提起水壶,将沸水冲入茶碗,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一股清香弥漫开来。
“听闻妹妹想与我探讨《考工记》?”蔡文姬将一杯茶推到貂蝉面前,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客套。
这一下,反倒让精心准备了一番说辞的貂蝉,微微一滞。对方的直接,打乱了她的节奏。
她端起茶杯,指尖能感受到温热的暖意。她定了定神,轻笑道:“姐姐见笑了。妹妹不过一介歌姬,哪里敢在姐姐面前谈什么学问。只是……只是觉得,相国大人似乎很看重这些东西。”
她将话题巧妙地引向了那个男人,这是最安全的切入点。
“相国大人高瞻远瞩,非我等凡人所能揣度。”蔡文姬的回答滴水不漏,她端起自己的茶,轻轻吹了吹热气,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貂蝉的脸上,“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妹妹是从何处看出,相国看重这些‘东西’的?”
问题又被抛了回来。
貂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这是对方的考校。如果自己答得肤浅了,今日这场会面,便到此为止了。
她放下茶杯,抬起眼帘,直视着蔡文姬的眼睛,这一次,她的目光里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真诚的困惑。
“姐姐可知,相国大人治下,有一种名曰‘土豆’的仙种,亩产数千斤,活人无数?”
蔡文姬点了点头。此事她不仅知道,还亲自记录在册,准备写入史书。
“妹妹也知,相国大人正在西山建造‘通天高炉’,要让铁水汇成江河?”
蔡文姬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此事极为机密,她也是从李儒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才窥得一二,这个身在别院的女子,如何得知?
貂蝉没有理会她的惊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的迷茫:“《泛胜之书》里,讲遍了耕种之法,却从未提过有一种作物,不惧旱涝,能让百姓再无饥馑。《考工记》中,详述了青铜之配比,冶铁之工序,却也想象不出,能让铁水成河的熔炉,该是何等模样。”
她顿了顿,轻轻一叹,像是问蔡文姬,又像是在问自己:“姐姐,我们读的这些书,描绘的是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可是相国大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在创造一个……书里从未有过的,全新的世界。妹妹愚钝,看不懂,所以才想向姐姐请教。在这个新世界里,我们这些只会弹琴作画的女人,究竟该如何自处?难道,真的只能做点缀在画卷上,随时可以被抹去的一抹颜色吗?”
一番话说完,亭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炭炉里的火,还在毕剥作响。
蔡文姬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她震惊地看着貂蝉,心中翻江倒海。
她原以为,对方只是想来刺探情报,或是拉拢自己。却没想到,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没有问董卓的兵力,没有问李儒的谋划,她问的,是这个时代的走向,是她们这些女人的命运!她看到的,不是表面的杀伐与权谋,而是那个男人行为背后,对整个世界规则的、颠覆性的改造!
这份见识,这份格局,绝不是一个普通歌姬能有的。
这一刻,蔡文姬心中对她的所有防备与轻视,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找到同类的共鸣。
她们都是被困在孤岛上的人,每日看着海平面上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奇景,却无人可以诉说心中的震撼与迷惘。而今天,这两座孤岛,终于看到了彼此发出的信号。
“你……”蔡文姬张了张嘴,喉头有些干涩,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为貂蝉续上热茶,这一次,她的动作,明显多了一丝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