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烛火,在李儒躬身退出的那一刻,似乎都矮了三分。
他走出房门,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因狂热而有些发烫的头脑,稍稍冷静。可那股从骨子里渗出的战栗,却丝毫未减。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门后,是他的主公,也是一头正在打量着整个世界的巨兽。
李儒没有片刻耽搁,他那张总是阴沉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亢奋。他快步穿过回廊,连夜召集了相国府的核心官吏。
夜半三更,长安城中枢却如同一台被瞬间激活的精密机械,轰然运转起来。一道道以相国董卓之名发出的政令,被誊写、盖印,由最精锐的信使骑着日行八百里的良驹,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四面八方。
这些政令,没有发往任何一个州牧郡守的官邸,而是径直去往那些散落在帝国各个角落,最不起眼的港口、船坞、工坊。
……
会稽郡,句章县。
这里是东海之滨,常年被咸湿的海风浸泡着。老船匠张卯,正蹲在船坞里,借着几盏昏暗的油灯,检查着一艘新造海船的龙骨。他满是老茧的手,抚过那坚硬的铁黎木,就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他这辈子,都在跟木头和大海打交道。他造的船,是附近几个郡里最有名气的,能抵御八级风浪。可这,也只是他作为一名“匠户”的安身立命之本。在士农工商的序列里,他依旧是被人瞧不起的下九流。
忽然,船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张卯心里一咯噔,以为是哪个官家子弟又来强征船只,连忙佝偻着身子,准备出去赔笑脸。
可他刚走到门口,就愣住了。
来人是一队身穿黑色制服的官吏,为首之人手持一份烫金的卷轴,气度森严。他们身后,是甲胄鲜明的兵士,将整个船坞围得水泄不通。
“谁是张卯?”为首的官吏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卯双腿一软,差点跪下,颤声道:“小人……小人便是。”
完了,他心想,定是前日里给孙家私造海船的事情败露了。如今江东已归董相国,自己这是犯了通敌的大罪。
然而,那官吏并没有抽出刀,而是展开了手中的卷轴,朗声宣读:
“相国令:兹有会稽匠人张卯,精擅舟船之术,技艺冠绝东南。此国之栋梁,非凡俗匠人可比。特征辟为科学院‘船舶总署’七品司造,即刻启程,携家眷赴京。沿途驿站供应,任何人不得怠慢。钦此!”
声音落下,整个船坞死一般寂静。
张卯呆呆地站在那里,浑浊的老眼圆睁,嘴巴半张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七品……司造?
国之栋梁?
携家眷赴京?
这一个个字眼,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攒够钱,给儿子捐个小吏,摆脱这匠户的身份。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双摆弄木头的手,有一天,会被那权倾天下的董相国,称为“国之栋梁”。
“张……张司造?”那官吏见他没反应,走上前,态度竟客气了许多,“相国的命令,您听清了吗?您的家人,我们已经派人去接了。长安那边,府邸和仆役也都备好了。您只需收拾些随身物件,即刻便可上路。”
张卯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官员,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对他肃立行礼的兵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从他胸口炸开,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那被海风吹了一辈子的老腰,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慢慢挺直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股他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
他朝着长安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的石地上,砰砰作响。
“草民张卯……领相国钧命!此生,愿为相国大人,造出能踏平四海的巨舰!”
同样的一幕,在辽东的海岸,在胶州的船坞,在荆州的水寨,在所有与船、与木、与航海有关的地方,不断上演。
无数个像张卯一样的匠人,他们或老或少,或穷困潦倒,或小有家业。但在这一天,他们都被一股来自帝国心脏的,蛮横却又充满了尊重与诱惑的力量,从各自的人生轨迹中连根拔起,汇向那座名为长安的巨大熔炉。
董卓的政令,第一次,绕过了所有的士族门阀,绕过了所有的州郡长官,如同一根根精准的探针,直接扎进了这个帝国最底层,却也最富有活力的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