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泼洒在秦岭连绵的山峦之上,寒意透过薄薄的帐篷布渗透进来,却远不及秦云心中那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并非源于连日行军的疲惫,也非对前路艰险的畏惧,而是一种对时局变幻莫测、个人力量渺小的深深慨叹。
他在狭小的帐篷内踱来踱去,坐立难安,帐篷里的油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而扭曲。
心中那份对舅舅宁木若的思念与担忧,此刻变得异常强烈。
他多么希望此刻能立刻见到舅舅,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或许也能稍稍缓解这份焦灼。
就在秦云心绪烦乱之际,帐篷外突然传来卫兵低沉而警惕的呵斥声:
“什么人!口令!”
夜色深沉,这声断喝划破了营地的宁静,让秦云的心猛地一紧。
“振兴!”
一个清脆而略带急促的女声回应道。
是方芸!
秦云心中泛起一丝诧异。
这个时间点,她不是应该正和宁颖雁在隔壁帐篷里拆卸、调试电台,为明日拂晓的军事行动做最后的通讯保障准备吗?
这深更半夜的,她一个发报员跑到自己这儿来做什么?
难道是通讯设备出了什么岔子?还是有什么紧急情报?
秦云正思忖间,帐篷门口的布帘被轻轻掀开,两道身影裹挟着夜的寒气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方芸,她神色略显凝重,在她身侧,紧跟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清瘦,却透着一股精干。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关中农家长袄,长袄的袖口和领口都磨出了毛边,一看便知是经过长途跋涉。
尽管面带风尘之色,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透着一股坚定与决然,仿佛蕴藏着某种不屈的意志和重要的使命。
方芸先是快速地扫了一眼帐篷内,见只有秦云一人,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与那男子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转向秦云,语气沉稳地开口介绍道:
“秦参谋,这位是省三青团的干事陈金仲先生。
他……他带着东北军111师参谋顾瑞卿参谋的亲笔信,说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与您商议。”
“陈金仲?”
秦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沉稳。
他伸出手,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与陈金仲握了握:
“陈先生,幸会。”
他的目光锐利而平和,不着痕迹地在方芸和陈金仲两人的脸上逡巡审视,试图从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方芸似乎察觉到了秦云目光中的探寻,连忙上前一步,略显局促地解释道:
“秦参谋,您别误会。
我以前在省电讯局工作的时候,和陈干事有过几面之缘,打过一些交道,所以他这次……也是辗转打听,先找到了我。”
秦云心中暗笑一声,目光扫过陈金仲那身明显是伪装的农家装扮,又看了看方芸略显紧张的神色。
这秦岭深山之中,他们独立连所在的营地极为隐蔽,距离出山最近的子午镇也还有崎岖难行的十几里山路。
若不是有人提供了极其精确的情报,一个省三青团的干事,怎么可能在这深更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这里来?
方芸这番解释,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了。
更何况,秦云的脑海中清晰地“预见”到了方芸和这位陈金仲在未来将会谱写的一段革命情谊与爱情故事。
那是一段在烽火硝烟中淬炼出的真挚情感,刻骨铭心。
但这些尚未发生的未来,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秦云绝不会提前点破,那既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他们个人命运的敬畏。
他不动声色,亲自从角落里拿起暖壶,给陈金仲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递了过去,语气温和:
“陈先生,一路辛苦,快请喝水暖暖身子。”
方芸见秦云递过水杯,面色平静如常,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疑虑或盘问,心中稍稍安定。
她与陈金仲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默契地转身走到帐篷门口,佯装欣赏外面的夜景,实则是在放哨,确保他们的谈话不被任何人打扰。
陈金仲接过水杯,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没有立刻喝,而是郑重地将水杯放在旁边的矮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