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山中商会(1 / 2)

次日,北平又变得阴冷起来,还吹着大风,天空泛着灰蒙蒙的铅色,微凉的风卷起街角的落叶,打着旋儿。

秦云紧了紧身上的夹袄,正准备招呼自己所带的小组队员出门,继续那如同大海捞针般的文物搜寻工作。

目光扫过客栈略显萧瑟的庭院,却意外瞥见贝辛卯的身影。

更引人注目的是,贝辛卯身边还跟着一位年约五旬、身着半旧但浆洗得十分挺括青布长衫的老者。

老者腰板佝偻,面带着几分逢迎的世故,眼神里带着一种旧式大宅门里浸润出的恭谨与献媚,俨然一副管家模样。

秦云心中纳闷,贝辛卯这位平日里神出鬼没的同志,今日怎地带着这么一位人物登门?

他压下疑惑,示意其他队员先行准备,自己则快步迎了上去,将二人引入他暂居的那间略显局促的客房。

“贝先生,早。这位是?”

秦云一边客气地招呼,一边手脚麻利地拎起桌上那把锡壶,走到屋角的炭炉旁续水、生火。

壶里的水很快发出细微的嘶鸣。

“叨扰了,秦先生。”

贝辛卯拱手,脸上带着惯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他引荐道:

“这位是偎富,偎先生。

早年间,是在恭亲王府上执事的老人儿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秦云和偎富之间流转了一下,像是要交代清楚渊源。

“说起来,咱们都算是旗人出身。

我是满洲正白旗,祖上是洪鄂绰·贝和纳,随军入藏有功,得授世袭云骑尉,后人便以‘贝’为姓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段与己无关的旧闻。

他呷了一口秦云刚斟上的热茶,指着偎富继续道:

“偎爷子祖上是萨察氏,‘萨察’满洲话是‘盔甲’的意思,后来改汉姓用了‘隗’,再后来又因着辛亥年间的避讳,改成了‘偎’。

他家世代在恭王府当差,是府里的包衣。”

秦云对大清遗老遗少的故事兴趣缺缺,他更不解的是,一个恭王府的旧人,怎会和贝辛卯这个“赤党”搅在一起?还有就是一个满清遗少,有这么就成了“赤党”?

他心中的疑问几乎写在了微蹙的眉间。

贝辛卯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秦云的怀疑,便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

“秦先生,可知这北平城最大的古董买卖,操盘手并非咱们中国人?”

贝辛卯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揭露秘密的凝重。

“而是一个日本人,名叫山中定次郎。”

提到这个名字,贝辛卯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茶烟,看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说起此人,就绕不开庚子年那场泼天惨祸。”

贝辛卯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历史的锈迹。

“八国联军的铁蹄踏破了紫禁城,司令瓦德西一纸令下,放纵那些由囚徒、地痞、雇佣兵组成的乌合之众,在皇城里头肆意劫掠了整整五天!

中南海仪鸾殿,老佛爷.....

咳咳,慈禧那老女人的寝宫,多少积攒了千年的奇珍异宝,就那么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些红了眼的强盗面前。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泼天富贵?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日本人动作最快,冲进去就是一顿疯抢……

那些个价值连城的物件,被他们像丢垃圾一样扔得到处都是,玉器、瓷器、象牙、珐琅……

满地碎片,在残阳下闪着刺眼的光,那不是珍宝的光,那是咱们中华五千年文明被砸碎、被践踏的血光!”

贝辛卯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了,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动。

“一场浩劫,却成了那些奸商的狂欢。

洋兵抢了太多宝贝带不走,就在北京城里就地销赃。

那光景啊,从东四到西四,从天坛到前门,整个北京城变成了一个露天的贼赃拍卖场!

几万个洋兵,摇身一变成了几万个文物贩子。

深宫大内的秘藏,第一次以贱如泥土的价格流落街头。

史书里记着呢,一个洋商,一块墨西哥鹰洋,就换走了百多颗圆润的珊瑚珠!

山中定次郎,就是在这股污浊的泥流里,发了他那沾满血腥的横财。

他在东城麻线胡同三号挂起了‘山中商会’的牌子,把买卖做到了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