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港的秋风似乎带着海水的咸涩,卷过屋顶,发出沉闷的呜咽。
秦云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天,每日枯坐在无线电室的一角,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仿佛在给内心的忐忑打着节拍。
面上,他依旧是那个沉稳的指挥官,眉头不皱,眼神如古井无波,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均匀,生怕一丝涟漪暴露了心底的汹涌。
可谁又能想到,这平静的外表下,却在上演着一场无声的狂澜?
田慧炳的无线电静默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时间越久,刀刃便越锋利。
秦云不敢贸然发电询问,生怕一个不慎就破坏了田慧炳的计划。
他只能靠窗伫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思绪如潮水般拍打着记忆的岸礁。
反倒是苏志勇的电报,从遥远的山西战场漂洋而来,几乎每日不断。
这些电文是秦云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折磨。
它们带来了忻口会战的残酷全景,字字句句都浸染着硝烟与鲜血。
秦云展开每一封电报时,手指总不免微微发颤,仿佛能嗅到纸上那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历史的重演让他心惊,却又不得不直面:
日军铁蹄的南侵,从来不是偶然,而是蓄谋已久的吞噬。
山西,这片控山带河的重镇,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太原若失,华北将如断脊之蛇,再无回旋余地。
苏志勇的电报里,细节如刀锋般锐利,切割着秦云的神经。
电报的开篇,便勾勒出一幅绝望的图景。
8月,日军“华北方面军”在寺内寿一的指挥下,如恶狼般扑向晋北。
第五师团担任主攻,关东军察哈尔派遣兵团在东条英机的驱使下侧翼配合,两股兵力如钳子般合围。
秦云读到这里,眼前浮现出地图上的箭头——天镇、阳高、大同,这些地名不再是冰冷的坐标,而是血肉横飞的战场。
9月10日,阳高失守,天镇屏障崩塌;
13日,大同兵不血刃落入敌手。
阎锡山的军队被迫退守内长城,但日军如影随形。
14日便兵分两路:
一路沿同蒲路直扑太原,另一路由第五师团攻占广灵,向灵丘、浑源进逼。
中国军队的抵抗,在钢铁洪流前显得悲壮而无力。
秦云能想象那些士兵的脸——年轻、疲惫,却紧握着锈迹斑斑的步枪,在弹雨中坚守每一寸土地。
20日灵丘失陷,守军退向平型关,那里即将成为血肉磨坊。
9月21日至今,平型关的厮杀让秦云读得窒息。
电报的字里行间,是阵地反复易手的惨烈:
士兵们在泥泞中搏杀,刺刀见红,炮火将山岭犁成焦土。
日军攻势如潮,中国军队伤亡枕藉,却死战不退。
就在这时,苏志勇笔锋一转,带出一线曙光:
八路军一一五师,于9月25日在平型关设伏,一日之内歼敌千余,缴获辎重无数。
平型关大捷!
这五个字在电报中熠熠生辉,秦云读到此处,不禁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他深知此战的分量:
这是抗战以来第一次真正的胜利,一举粉碎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全国人民的斗志,仿佛被这一把火点燃,从东北的密林到江南的水乡,无数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但胜利的喜悦转瞬即逝,日军的反扑更加疯狂。
28日茹越口失守,中国军队退守铁角岭;
血战之后,繁峙陷落,平型关守军后路被断,被迫撤向五台山。
至10月1日,代县沦陷,日军察哈尔兵团另一部攻占朔县,越过阳方口,直指宁武。
内长城防线彻底崩溃,忻口——这太原的最后屏障,暴露在敌军的炮口之下。
苏志勇的电报越往后,笔调越发沉重。
忻口会战是一场史诗般的防御战,第二战区集结了28万大军,由卫立煌指挥,国共两党罕见地并肩作战。
国民党军队在正面阵地死守,用血肉之躯筑成长城;
八路军则如幽灵般深入敌后,夜袭阳明堡机场,摧毁敌机24架,切断了日军的补给线。
秦云读着这些描述,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
有对勇士的敬意,有对牺牲的痛惜,更有对时局的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