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凛冽的朔风卷着硝烟与血腥味，沉沉压在南京城之上。

紫金山的枪炮声已如垂死巨兽的喘息，渐趋微弱；

雨花台阵地在日军重炮日复一日的轰击下，早已化为一片焦黑的炼狱。

败象已露，城垣将颓。

此时，挹江门内却似沸腾的蚁穴，数万溃兵、伤卒与绝望的难民相互推搡、践踏，汇成一股绝望的浊流，汹涌扑向江边那渺茫的生途——下关码头。

然而，宽阔的扬子江面，此刻已成鬼门关。

日军“海风”、“坚田”、“保津”三艘驱逐舰，如同蛰伏的钢铁海兽，与七艘游弋的炮艇构成致命的钳形封锁。

120毫米与75毫米舰炮冷酷地轰鸣着，炮弹撕开冰冷的江水，在岸边炸开团团裹挟着碎石与残肢的猩红水柱。

轮渡栈桥早已被点燃，扭曲的钢铁骨架在烈焰中呻吟，映得半边天空如同末日熔炉。焦糊与血腥的气息弥漫不散。

老山连绵的山峦如同巨兽的脊背，在严冬的萧瑟中沉默。

一处被天然林木与嶙峋怪石巧妙遮蔽的褶皱里，一支百十号人的队伍，如同蛰伏的幽灵，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这便是秦云的特战炮兵队。

午饭刚过，秦云便叫人请来了第609团三营营长陈昌明。

两人并肩而立，望向远处江面翻滚的浓烟。

“德田兄，”秦云嗓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锐利。

“国崎支队的乌龟壳（坦克）和指挥所，被弟兄们敲掉了。

那动静，想必你也瞧见了？”

陈昌明重重一拍秦云肩膀，脸上泛起劫后余生的潮红，声音洪亮却透着急切：

“云霆贤弟！打得好！打得真他娘的解气！

那群东洋矮子在你们炮口下，可不就是耍猴戏！

昨儿个上峰还死命令，要我等撤回南京城固守待援！”

“绝不能回城！”

秦云猛地转身，一把将陈昌明拉到后面洞中的一张摊开的军用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标注着密密麻麻红蓝箭头的图纸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你看看这儿！南京已成死地！铁桶一般！

我发的电报绝非危言耸听！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进去陪葬，是想法子把里面还能喘气的弟兄和百姓掏出来！”

地图上，代表日军的蓝色箭头已如毒蛇般缠绕住南京城垣，光华门、中华门、中山门赫然标记着陷落的日期。

代表守军的红色标记在雨花台处几乎尽墨，紫金山教导总队虽仍在挣扎，却已是孤悬敌后的绝境。

陈昌明盯着那刺目的标记，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俘虏的鬼子通讯兵，口供和监听的电台都证实了。”

秦云语速极快，字字如锤。

“卫戍司令部…刚刚已经下达了撤退命令！下关码头是唯一的生门！

你从阵地上望过去，下关、挹江门那片乱象，就是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大的修罗场！”

“乱命！这简直是乱命！”

陈昌明气得一拳砸在简易的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桌上的茶缸跳了起来。

“没时间骂娘了！这也怪不得上峰，整个南京中国的军队根本就没有完善的通讯，全靠猜测。

这就是一个农业大国对抗一个工业国家的悲哀啊！”

秦云一把按住陈昌明的拳头，眼神灼灼。

“今日国崎支队遭此重创，已成残废，一时半会儿喘不过气。

你的营，立刻下山！狠狠地冲它一下残部，目标只有一个——浦口码头！

把鬼子扣在那里的船，连船带人，全抢出来！午后，”

他深吸一口气，指向江面。

“等我们的大炮把那些铁甲王八再轰散，驱离航道！

趁着黄昏鬼子飞机不敢大规模出动的当口，让船队立刻过江，救人！

能救多少是多少！后天，”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估计我们的炮弹就会打光，你们立刻向西北方向撤，滁州、蚌埠！

那时我们…也只能各自突围了。

德田兄，山高水长，保重，有缘再会！”

陈昌明眼眶一热，重重地、无声地再次拍了拍秦云的肩膀，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头。

“我还等着你来我们郎岱搞建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