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坠,太行山巨大的轮廓在远方若隐若现,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投下森然的阴影。
狭窄的驾驶室里,秦云的身子随着卡车每一次剧烈的颠簸而晃动,粗粝的军装摩擦着皮肤。
他紧抿着嘴唇,眉心拧成一个深重的“川”字,目光几乎钉死在后视镜里那片昏暗的车厢。
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每一次车身猛地顿挫,后面便传来一阵极力压抑、却因伤势加剧而无法完全吞没的痛哼与呻吟。
那声音细碎、断续,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反复地扎进秦云的心窝。
他放在膝上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
令人窒息的几秒沉默后,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沙哑的命令:
“慢点……稳着点!再稳点!”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车速被压到了极限,如同垂暮老者在崎岖山路上蹒跚。
侦察机来了三次,这是日军应该发现了据点被全歼的情况,派遣侦察机在四处寻找罪魁祸首了。
原定的北上路线被迫放弃,车队像受伤的蛇,一头扎向太行山脉,试图借助这庞大而幽深的褶皱躲避日军的追击,寻隙北插。
浓稠如墨的黑夜,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秦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
几次与日军的夜间巡逻队擦身而过,夜间巡逻队比侦察飞机更难琢磨。
他们如同神出鬼没的“幽灵”,配备了两台轻型装甲车,上面不但有通讯设备,还有检测电讯信号的检测仪。
装备精良,嗅觉敏锐,在这片沦陷区,随时可能从任何黑暗角落扑出,并随时能用无线电召唤增援。
车上载着救下的二十几名劳工战俘和七位宝贵的军工专家,秦云不敢有丝毫冒险。
大 路?那是绝对的死地。
只能全程保持无线电静默,任何有微弱灯火闪烁之处——村镇、驿站、岔路口——都可能潜藏着致命的哨卡或告密的眼线。
车队仿佛陷入无形的罗网,只能紧紧贴着那条在黑暗中奔流的浍河河谷,在冰冷的岩石与湍急的河水间摸索着向东潜行。
冰凉的河水在不远处发出沉闷的呜咽,水汽裹挟着刺骨的寒气,从车窗缝隙钻入。
这单调的水声,此刻竟成了这支队伍唯一可信赖、不会背叛的向导。
坐在副驾领路的向导老李,身体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额头沁满细密的冷汗,不是累的,是高度紧张的神经在燃烧。
他心中仍在翻腾着不久前的震惊:
这支小队竟在极短时间内全歼了日军小分队,缴获了据点所有武器物资,解救了被俘的乡亲和士兵……
那些让晋绥军闻风丧胆的鬼子,在他们面前竟如待宰的牲畜!
而且这些兵,身手了得,人人操一口流利日语,精于驾驶,装备更是闻所未闻……
他猛地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念头压下。
“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他紧握通话器,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模糊的道路轮廓。
他对这片山水的熟悉,早已融入骨血,化作近乎本能的直觉。
前后车辆之间,依靠着极其微弱、短暂闪烁的信号灯光,以及贴着耳朵才能听清的、极其压抑的短促低语,艰难地维系着联系和协同。
这支沉默的车队,就在死神的刀锋上小心游走。
凭借着老李刻入骨髓的经验和对这片土地的烙印,在黑暗的迷宫中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所有陷阱:
一处可疑的反光、一缕随风飘来的生火气息、一阵远处模糊的引擎轰鸣……
寒意随着夜色加深而愈发刺骨,仿佛能穿透厚厚的棉衣,直抵骨髓深处。
当沉重的车轮终于碾过最后一段仿佛没有尽头的、布满碎石和深坑的土路,伴随着五辆卡车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沉闷咆哮,巍峨的太行山躯干,在清冷星辉下显露出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如同一道亘古的屏障,矗立在天地之间。
终于驶入太行山的怀抱,秦云一直悬在喉咙口的那股气,才长长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呼了出来。
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
在一个山坳,他示意车队停下稍歇,跳下车,走向头车。
借着驾驶室内极其微弱的光线。
那是用厚布蒙住只留一丝缝隙的手电筒,他吃力地展开一张磨损起毛、布满标记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