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逃难(1 / 2)

朔风卷着黄土高原的粗粝沙砾,如千万根无形的鞭子,无情抽打着铜官城外临时蔓延开的窝棚群落。

这是美国棕榈创能集团、华云国际和香港保卫中国同盟、东华三院捐助的1000顶救灾帐篷,虽然来视察的省政府官员开玩笑说这里捐赠的帐篷比武汉会战的帐篷还多。

但仍旧满足不了涌向这里的难民。

帐篷不够住,只能紧着妇孺和病人了,那些刚到和身体还强壮点的,只能在漆水桥边搭一个窝棚了。

风过处,苇席和破毡片发出濒死般的呜咽。

张石头狠狠裹紧身上那件早已辨不出原色的破袄,双臂铁箍般圈住怀里滚烫的两个小身体。

空洞的眼神看向裹着破烂的不像样子的草席蜷缩在一个背风处的同样发着高烧、已经有些失去意识地媳妇。

四岁的女儿小早也在持续高烧里不住抽搐,微弱的气息像枯草尖上悬着的一滴露,随时要湮灭在漫天昏黄里。

只有儿子金锁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虽然已经两天没吃一粒米了,但倔强的孩子知道母亲和妹妹现在更需要照顾,硬是忍着饥饿一声不吭。

他们一家四口今晚才到这里,媳妇和女儿昨天就高烧不退,张石头硬是拖着媳妇和女儿从沿途的尸体中艰难的挪到这里。

他也不知道,这十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因为身边每天都有扑通一声歪倒在路边再也爬不起来的饿殍。

这些天,他已经对死亡免疫了,因为他已经见惯了太多的死亡。

举目望去,灰败天幕下,一张张嵌在破窝棚口的麻木面孔,如同浊浪过后被抛弃在滩涂上的残骸,空洞的眼窝里盛不下半点光。

——他们是去年花园口黄水滔天后挣扎爬出的幽灵,饥饿与伤寒如无形的鞭子,驱赶着这群失根的浮萍,最终踉跄着,撞入了黄土褶皱深处这片号称“陕甘宁”的边区荒野边缘。

风里断续送来饥民的呜咽,夹杂着破碎的流言:

说是那里,为了救助难民,从根据地本就艰难的口粮中挤出粮食,夯一条通天的大路!让灾民可以以工代赈。

在那里,可以工换命!

或许那里,赤党的兵……兴许不抢老百姓最后半碗救命的糠……

他还清楚的记得:半年前自家冷硬的土炕上,爹张富贵蹲在堂屋的门槛上,黝黑的脸膛埋进劣质旱烟的浓雾里。

浑浊的眼珠透过烟雾,盯着仓房半人高的粮食垛子——那是全家熬过涝灾的指望。

他们是河南尉氏县凉马寺村的,老爹张富贵省吃俭用,攒下三十多亩田地。

他是老大,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去年大弟张栓子刚成亲,爹爹张富贵给栓子分了十一亩地,剩下的小弟张国顺和妹子张巧妮都还没有成亲,跟着他们生活。

媳妇鹿秀兰是蔡家镇鹿庄有名的玉雕师傅鹿长庚的三女儿。

两口子成亲八年,他们有一双儿女,大儿子张金锁今年才六岁,女儿小枣儿也才四岁。

张石头侍弄庄稼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把式,每年家里的地能打出300多石粮食,交完赋税足够一家八口人的吃饭了。

媳妇鹿秀兰也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在家里雕琢一些小玉件,每月还能换上十几块钱弥补家用。

虽然鬼子进了中原,县府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但好歹还有个盼头。

听说鬼子打了过来,传说鬼子是一帮禽兽,烧杀抢掠、还专门祸害女人,全村人都很紧张,村上的大户人家都逃难去了。

只是老爹张富贵死活不走,说谁来了都要吃粮,还能把种粮的人全杀了不成?

结果日本鬼子还没来,洪水倒是淹了过来,听说是日本飞机炸了花园口的黄河堤坝。

“咱家地多,这点水,熬熬就过去,”

老爹对娘嗫嚅着,烟锅里的火星在昏暗里明明灭灭,像他言语里虚弱的底气。

但是水来得比鬼子的铁蹄更凶暴。

六月初的黄汤,裹着泥沙与上游不知多少冤魂的呜咽,顺着贾鲁河咆哮而下,瞬间吞没了凉马寺村。

水先是泡软了三十多亩上等田里刚刚收割的麦茬,接着漫过膝盖,最后连房梁都漂浮起来,如一截截无主的朽木。

村里人哭嚎着涌向高处。

当陕西方向开来几辆救助灾民的卡车,那些村里断粮的人家几乎都跟着走了。

岳父一家也走了。

临走还来劝老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