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一池打翻的葡萄酒,缓缓浸透了查尔斯河,将MIT的红砖建筑群染成温暖的赭石色。
秦云与秦朵并肩走在哈佛桥上,脚下是流淌的金色波光。
喧嚣的城市渐渐沉入背景,唯有河水低沉的呜咽和远处实验室隐约的机器嗡鸣,构成了此刻的宁静。
白天的震撼与兴奋沉淀下来,一种更深沉的思虑浮上心头。
秦朵踢开脚边一颗碍事的小石子,石子滚落桥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片刻的寂静。
她望着河对岸云朵音乐大厦顶端次第亮起的霓虹灯牌
——“Cloud & Petal”在渐深的蓝紫色天幕下显得格外璀璨,却映照出她眉宇间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哥,”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晚风吹散:“你说…我们真能成吗?”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肖克利教授私下告诉我,锗晶体管的良品率现在……还不到15%。
每一次失败的蚀刻,烧掉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而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藏青色套装的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最近风声不太好。
FBI的人,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开始在湾区一些华人背景的科技公司转悠了。
他们打着‘反间谍’和‘技术转移管制’的旗号……万一,万一查云朵音乐……”
秦云停下脚步,双手扶在冰冷的石桥栏杆上,目光如炬,穿透朦胧的夜色,牢牢锁住河对岸那座灯火通明、象征着他们梦想与秘密的大厦。
他的侧脸在暮光中显得棱角分明。
“风险,从来都在预料之中。”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以,从一开始,我和杜经理及约翰就设下了双保险。”
他抬起手,精准地指向河对岸MIT标志性的穹顶建筑。
“华云国际,只是大洋彼岸一个纯粹的‘财务投资者’。
它提供资金,购置设备,但法律上,它与云朵音乐,与云朵音乐名下的任何一项专利、任何一个研发项目,都切割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股权或控制权关联。”
他转过头,直视妹妹的眼睛,眼神锐利如刀:
“云朵音乐所有的核心技术专利,都登记在你个人名下。
申报的类别,是‘音乐声学技术’、‘录音设备改良’、‘新型拾音器设计’……
这些,都与‘半导体’、‘晶体管’这些敏感词汇毫不相干。
朵朵,记住,哪怕有一天,他们把你叫到国会的听证席上,面对那些挥舞着文件、咄咄逼人的议员,你能展示的,也只有唱针如何更灵敏,唱片音质如何更保真。
他们翻遍所有账目和合同,也不会找到一丝华云国际直接涉足尖端电子器件研发的证据。
我们脚下的钢丝,看似凶险,但每一步,都踩在法律的缝隙和商业逻辑的伪装之下。
而现在的美利坚,还是一个讲法律的国家!
我绝对不会让你身处危险。”
秦朵沉默了,长久地凝视着哥哥。
河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霓虹灯光在她镜片上跳跃。
良久,她才极轻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哥……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是会掉脑袋的。”
她想起那些在MIT图书馆角落无意中瞥见的关于“通敌法案”的冰冷条文。
秦云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视线越过波光粼粼的河面,仿佛穿透了浩瀚的太平洋,落在了那片被战火蹂躏的故土。
他想起半年前那份辗转万里、用密语写就的电文,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太行山深处,八路军的通信兵,依靠着老旧笨重的电子管电台接收延安的指令。
那些娇贵的真空玻璃泡,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里频频罢工,脆弱的灯丝在颠簸的骡马背上轻易震断。
宝贵的电池在深山中耗尽,导致关键战机贻误……
战士们用生命守护的电台,有时却成了束缚他们手脚的枷锁。
“朵朵,”秦云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沙哑,带着一种沉重而灼热的力量。
“你知道……电子管有多娇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