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猛地一挥手,再次粗暴地拂开。
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挺直那沾满污泥的脊背,
如同拖着千斤镣铐,一步一步,踉跄地、沉默地退出了这间让他从天堂瞬间坠入地狱的宫殿。
每一步,都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泥泞污浊的脚印,如同他此刻千疮百孔、被绝望和怨毒填满的心。
殿外,暮春的阳光温暖明媚,鸟语花香。但这一切落在赵高眼中,只剩下一片灰暗的死寂。
他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一个无声的、带着血泪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疯狂激荡:
“若非……若非这残缺之身……!”
当王贲最终站在漂浮着尸骸与废墟的大梁城头,
接受魏王假跪在泥泞中的泣血投降时,咸阳宫苑里那场荒诞的闹剧余波尚未散尽。
魏王假及其宗室被押解回咸阳,如同破败的玩偶,被安置在华阳宫那座清冷寂寥的宫殿里。
宫门关闭的沉重声响,象征着他们余生的囚笼。
秦王政在章台宫接到王贲的捷报,朱笔一挥,批下对魏地的处置方略,神色冷峻如常。
魏国的覆灭,不过是帝国版图上新增的一笔。华阳宫里的魏王,不过是一个无用的符号。
而在深宫某处,赵高已经换上了一尘不染的新袍,发髻重新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垂手侍立在秦王身侧,神情恭谨谦卑到了极致,如同最完美的影子,仿佛那场发生在春日宫苑里的狼狈与失魂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宽大的袍袖深处,紧贴着手腕的皮肤,藏着一件东西。
那是他在挣扎爬起、逃离那令他窒息的宫殿时,手指无意间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的花盆旁触碰到的一角丝织物。
冰凉、滑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清雅如兰的幽香。
一角月白色,与他惊鸿一瞥所见的那身深衣颜色相同。
边缘是同样精巧却被泥水微微晕染的暗绣缠枝纹。
他鬼使神差地将它攥紧,藏起。
此刻,他的指尖正死死地捻着那方寸之物。
那冰凉丝滑的触感,那残留的、如同幻梦般的幽香,像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每一次捻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混合着极致渴望与永世无法填补的空虚剧痛。
华阳宫紧闭的大门,秦王专注批阅奏章的侧影,
胡亥母亲那清冷疏离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无声的背景。
他袖中的手指,在那丝帕上缓缓地、反复地摩挲着,动作轻柔得近乎病态。
那角小小的、带着幽香和屈辱印记的丝帕,
成了他深埋心底、一个扭曲执念的唯一祭品,一个只属于黑暗深渊的秘密。
它在权力的阴影下无声蛰伏,如同深埋的毒种,汲取着屈辱与妄想的养分,等待着未知的风暴。
殿内只有朱笔划过竹简的沙沙声,单调而冰冷,掩盖了所有无声的、即将沸腾的暗涌。
咸阳章台宫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匍匐于地的朝臣脊背上。
巨大的玄鸟图腾在殿顶盘旋,阴影笼罩着御阶之下。
秦王政端坐于黑玉御座,冕旒低垂,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如同刀锋般锐利的薄唇。
他手中正把玩着一卷来自南方的紧急军报,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简牍边缘,那细微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楚地烽烟又起,项燕小儿,竟敢再举叛旗!”
秦王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青铜剑,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寒意和血腥气,清晰地凿进每个人的耳膜,
“寡人欲一鼓荡平荆楚,永绝后患!诸卿,谁可为寡人分忧,执此灭国戈矛?”
目光如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阶下。
廷尉李斯垂首更深,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金砖;上卿蒙毅眉头微锁,似在权衡;
武将队列中,几位新晋的年轻将领眼神闪烁,隐有跃跃欲试之意,却又慑于王威,不敢贸然出声。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王的目光最终落在武将队列最前方,那个须发已染霜雪、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老将身上。
王翦,这位为大秦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的宿将,此刻微阖双目,仿佛老僧入定,对那灼人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