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给老屋的院子涂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辉。
罗明拿出一挂长长的鞭炮,对罗亮和孩子们说:“走,咱们去把‘年’送走。”
这一次,放鞭炮少了除夕夜的激动兴奋,多了一份庄重的仪式感。
鞭炮声在暮色中炸响,清脆而响亮,仿佛为这个热闹的春节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红色的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如同落幕的彩纸。
孩子们捂着耳朵,看着最后一缕硝烟散尽,脸上兴奋之余,也流露出些许的失落。
鞭炮声歇,周遭陡然陷入一片异常的宁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这寂静宣告着:年,过完了。
那个极尽喧闹、团圆、放松的春节高潮正式落幕,生活即将回归日常的轨道,奔赴下一次的团聚。
这个年,从腊月二十五顶风冒雪的奔波归家,到除夕夜围炉守岁的温暖团圆,再到初一到初四走亲访友、宴请宾客的热闹喧嚣,直至初五“破五送年”
的平静收尾——每一刻都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和古老而温暖的仪式感。
对于罗明和李秀云而言,这是一年辛苦劳作后最好的犒赏,是浸染着乡土气息的亲情的深度滋养,是爱情与责任在柴米油盐中的一次次确认与升华。
它就像一个大大的加油站,加满了温情、理解和奋斗的动力,足以支撑他们未来一年在都市的打拼与奔波。
年的味道,混合着鞭炮硝烟、母亲拿手菜的香气、故乡泥土的气息和亲人的欢声笑语,就这样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记忆里,温暖而绵长,成为照亮平凡岁月的不灭灯火。
96年初六的洋河村,年味还没散透。
罗明家的堂屋窗棂上贴着红窗花,炭火盆里的无烟煤烧得通红,把满屋子的酒香、瓜子香烘得暖融融的。
刚送走最后一波串门的乡亲,罗明把堂屋门虚掩上,转身从灶房端来一盘刚炸好的花生米,往李志文和许金平面前的桌上一放:“文哥,姑父,坐,再喝两盅。
孩子们在里屋玩,咱们说说话。”
李志文刚帮罗华平把渔具挂回墙上,手上还沾着松木的木屑,闻言拉了张方凳坐在炭火旁,顺手摸出烟袋:“明子,这酒是真够劲,比工地食堂的散装酒强多了。”
他往炭火里丢了颗烟丝,“年后初八复工,我内粉班的人都联系好了,除了回家晚的两个,剩下的都能准时到,你放心。”
许金平则捏着个刚给孩子编好的草蚂蚱,坐在炕沿边,脚边放着半袋没吃完的糖块:“是啊明子,后勤那边我也跟老郑通了气,水泥、砂子都订好了,年后初七就能往工地运,耽误不了工期。”
他把草蚂蚱递给凑过来的罗浩,又转向罗明,“就是志远那孩子,昨天还跟我念叨,说怕给你添麻烦,年后想跟着我学清点材料,不想去内粉班了。”
罗明给两人的酒杯续上酒,酒液在粗瓷杯里晃出细碎的涟漪,他盯着杯底的酒沫子,沉默了两秒才开口,声音比炭火的噼啪声还轻:“志远的心思我知道,这事不怪他,年轻嘛,谁没踩过坑。
但文哥,姑父,今天找你们,不光是说复工的事——有些话,咱们是自家人,我才敢说,换了外人,我都懒得张嘴。”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辣得喉咙紧,却让犹豫了半天的话终于顺了出来:“去年志远那事,闹得不小。
张总后来跟我打电话,没明着说啥,就问了句‘你们工地的工人纪律,平时都怎么管的’。
我当时没敢接话——咱们都是洋河出来的,工人里一半是老乡,真要是传出去‘老乡坑老乡’,别说我在公司不好立足,咱们整个洋河出来干工地的,脸都得被丢尽。”
炭火“啪”
地溅起一粒火星,落在地上的鞭炮碎屑上。
李志文捏着烟袋的手顿了顿,烟丝在炭火里烧得“滋滋”
响,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愧疚:“明子,我知道,这事是我没管好。
志远是我亲弟,刘小军也是我内粉班的人,我当初招他进来,是看他跟我远房表哥沾点亲,想着都是自家人,放心——没成想,他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为了几百块就把志远往火坑里推。”
“文哥,我不是怪你。”
罗明赶紧摆手,指尖在杯沿上蹭了蹭,语气软了下来,“咱们干工地的,谁没遇见过几个心术不正的?我是怕,这次是志远,下次要是再出个‘刘小军’,把材料换了次品,或者跟外面的人串通坑工地,到时候别说我没法跟张总交代,就是跟老乡们也没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