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切进icu走廊,消毒水味裹着夏初的潮热,闷得人胸口紧。
罗明刚把传呼机揣回裤兜——律师那边的回电还没等来,icu的门就“吱呀”
开了道缝,李主任探出头来,白大褂袖口沾着新鲜的碘伏痕迹,神色比清晨更沉:“张立伟家属在吗?”
罗三英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膝盖撞得椅子腿“咚”
一声响。
罗明赶紧上前扶住她抖的胳膊,能清晰摸到她袖口下的骨头——这两天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李主任,立伟他……”
罗三英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呼吸机参数调到最大了,颅内压还是压不住,肾功也开始衰竭。”
李主任摘下眼镜,用白大褂下摆擦了擦镜片后的雾汽,“最多撑12个小时,你们得抓紧。
陈建军那边刚才让护工捎了话,说他伤好得差不多了,要是今晚前谈不拢赔偿,他就得转去县里的康复院——到时候再找他谈,多一层麻烦。”
这话像块冰碴子砸进人群,走廊里瞬间静得能听见吊瓶“滴答”
的声响。
张立国(张立伟堂兄)夹在指间的“红塔山”
烧到了指节,烫得他猛地甩手;张四英(张立伟亲妹)刚掏出来的手帕捂在脸上,肩膀剧烈起伏;张建国(张立伟亲弟,罗明喊“张二叔”
)蹲在地上,双手狠狠抓着蓬乱的头,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
“不能让他转院!
现在就得谈!”
张立国先反应过来,踩灭烟蒂的动作带着狠劲,“我看最少得要十万!
立伟三个孩子,老大张磊明年考中专,一年学费加生活费就得一千二,老二老三还得十几年,再加上后事和三英的嚼用,十万都未必够!”
“十万?你是要逼死他!”
张建国猛地抬头,嗓子哑得像磨过砂纸,“1996年咱们县工人月工资才三百八,十万顶普通人二十二年的工资!
陈建军开货车的,就算有保险,去年我听跑运输的老周说,同等责任撞死人,保险公司最多赔六万!
你要十万,他拿不出来,真要躲去康复院,咱们连六万都未必能拿到!”
“六万?我哥的命就值六万?”
张四英扑过来推了张建国一把,眼泪砸在他洗得白的的确良衬衫上,“他要是走了,三英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六万能撑几年?你当亲弟弟的不帮着争,倒帮外人说话!”
“我不是帮外人!”
张建国急得脸红脖子粗,“我是怕谈崩了!
陈建军今早托护工带话,说他货车是贷款买的,还欠着三万车贷,老婆刚生了二胎,家里根本没现钱!
真逼急了他跑回河北老家,咱们上哪儿找去?”
罗三英坐在长椅上,双手紧紧攥着张立伟那件打了补丁的劳动布外套,衣襟上还留着他身上的柴油味。
她没哭,只是嘴唇哆嗦着,眼神空茫地盯着icu的红灯——她不懂什么工资标准,只知道男人走了,秋播的种子钱、孩子冬天的棉袄钱、小鑫的学费钱,都得从这笔钱里出。
六万好像是笔巨款,又好像一松手就会散。
“三英姐,你倒是表个态啊!”
张立国蹲到她面前,语气软了些,“咱们得拧成一股绳,才能多要两万!”
罗三英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吵得面红耳赤的亲戚,最后落在罗明身上。
这孩子是凌晨从武汉赶回来的,西装外套上还沾着长途汽车的灰,却一路跑前跑后挂号、缴费、找医生,比张家这些亲眷还稳当。
她伸手抓住罗明的手腕,掌心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袖口:“明儿,姑妈信你。
你在武汉管着工地,见过世面,又识文断字,这事先听听你的意思。”
这话一出,争吵声立刻停了。
张立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想起刚才罗明跟护士借笔,蹲在走廊地上算明细的样子;张建国也看向罗明,眼里满是期盼——他嘴笨,刚才吵了半天,连“被扶养人生活费”
的说法都想不出来;罗东平(罗明的堂叔,罗三英的堂弟)从食堂端着碗热粥过来,也跟着点头:“明儿,你说!
咱们罗家在这儿的男丁里,就你最有主意,张家这边的亲戚也服你,你定了调,咱们都听你的!”
“对!
明哥做主!”
张磊突然开口,他站在两个弟弟身后,背挺得笔直,洗得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