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的初春,来得有些迟疑。凛冬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去,邺城的宫阙楼台之上,依旧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边缘已经开始融化的残雪,在午后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然而,就在这片料峭春寒之中,魏公府邸深处,几株老梅却仿佛感知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已然傲然绽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那清冷而执拗的香气,如同无形的丝线,在依旧寒冷的空气里蜿蜒流转,试图为这座日益显露出磅礴帝王气象的北方雄城,平添几分属于文人的雅致与风骨。
但这缕缕幽香,似乎终究难以驱散弥漫在权力核心处那无形却日益厚重的、名为“天命所归”的凝重气息。魏公刘湛,虽已位极人臣,开府建牙,威加海内,掌控着北中国广袤的土地和强大的军队,但所有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那最后、也是最关键、最敏感的一步,正被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无形力量推动着。这力量源于赫赫战功,源于日渐稳固的统治,源于麾下文武那灼热期盼的目光,也源于旧有秩序那不可逆转的衰颓。它如同冰封河面下汹涌澎湃的暗流,奔腾激荡,只待那象征性的春雷骤然炸响,便要破开坚冰,浩浩荡荡,一泻千里。
这一日,魏公府核心的议事殿内,上好的银骨炭在巨大的鎏金兽首熏笼里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驱散了初春的寒意,却似乎驱不散那股源自人心深处、对未来既期待又略带忐忑的燥热。刘湛端坐于上首那张铺着玄色貂皮的主位,身着寻常的玄色锦袍常服,并未刻意彰显威仪。然而,他那看似放松的姿态下,指尖却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一方触手温润、色泽澄黄的田黄石镇纸,那细腻的质感仿佛能稍稍安抚内心翻涌的思绪。他的目光并未聚焦在殿内任何一人身上,而是越过了敞开的殿门,落在了庭院中那几株在料峭寒风里依旧绽放出惊心动魄的艳红的腊梅上,显得有些深远,仿佛在透过花影,审视着某种更宏大的图景。
郭嘉难得地没有如往常般插科打诨,或是摆弄他那个似乎永远不缺酒的皮囊。他只是斜斜地倚靠在一根盘龙金柱旁,双臂环抱,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慵懒的眸子,此刻却异常清明,如同最敏锐的猎鹰,悄无声息地在殿内几位重臣脸上缓缓逡巡,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熟知剧本、却依旧期待演员如何演绎的大型戏剧。而贾诩,则如同彻底融入背景的古画人物,静坐在离炭火稍远的阴影里,双手拢在袖中,眼帘低垂,呼吸悠长,宛若入定的老僧,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唯有总揽政务的荀衍,面色肃然,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显然,他带来了足以搅动眼下微妙平衡的重要消息。
殿内静得只剩下炭火偶尔的轻响和众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这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荀衍终于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空旷高阔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响:“主公,”他微微躬身,双手将帛书呈上,“长安朝廷……以天子名义,遣使送来诏书,使者已至馆驿。诏书言……欲……欲加主公九锡之礼,以彰不世之功,酬柱石之劳。”
“九锡?”刘湛摩挲着田黄石镇纸的指尖动作微微一顿,那光滑的触感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荀衍,看向他手中那卷象征着汉室最后尊严的帛书,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或是惊喜,仿佛这石破天惊的消息,早就在他预料之中,甚至等待已久。九锡——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这九种源自上古、唯有帝王方可赐予的最高礼遇,其象征意义,早已超越了器物本身,近乎于“天命所归”的公开预告与最后一次、也是最隆重的“加冕”。前朝王莽,乃至如今的曹操,皆曾受此“殊荣”,而其后的历史走向,天下稍有见识者,皆心知肚明。
倚在柱旁的郭嘉,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浓浓讥诮意味的弧度,他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音量,如同耳语般低声道:“哟呵,咱们那位深居长安未央宫、如同金丝雀般的小陛下,还有他身边那些抱着祖宗牌位不肯撒手的老古董们,这次倒是‘懂事’得很,知道主动把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