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瑾!切不可就此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啊!”
周瑜借著二人的搀扶,勉强站稳了脚跟。他挣脱开他们的手,用沾满血污的袖子,有些粗暴地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力。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厮杀正酣的局部战场,越过茫茫江水,痴痴地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柴桑,是孙权驻跸之所,是他发誓要用一生去辅佐的年轻主君,是无数江东子弟赖以生存的家园和根基所在。
然而,经此一败,江东赖以称雄、耗费无数钱粮心血打造的精锐水师,几乎损失殆尽!长江天险,这道曾经让北方铁骑望而兴叹的天然屏障,已经被刘湛用一场辉煌的胜利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无比、鲜血淋漓的口子!可以想见,挟大胜之威的魏军,下一步的兵锋会指向哪里?是岌岌可危的柴桑?还是更后方的、江东的核心建业?
一股比身体创伤更痛苦百倍、千倍的绝望与深入骨髓的自责,如同冰凉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辜负了义兄孙伯符临终前的殷切托付,未能照顾好其弟、守住其基业;他辜负了孙权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委以的重任;他更辜负了眼前这些拼死护卫他的将士,以及那无数已经葬身江底、尸骨无存的江东好儿郎!他们的血,似乎都汇流成了长江之水,冰冷地浸泡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我……我还有何颜面……再见吴侯……还有何颜面……面对江东……父老……”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种被抽空了所有灵魂后的无尽疲惫与憾恨。那双眼眸,曾经是那般明亮,闪烁着智慧、骄傲与自信的光芒,能洞察人心,能规划战略,能鼓舞士气,此刻却如同被扑灭的炭火,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令人心寒的灰烬。身体的创伤或许还有愈合的可能,但一个人毕生的信念、赖以生存的骄傲被对手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彻底击碎,这种痛苦,足以致命。
仿佛是觉得对他的打击还不够彻底,后方追击的魏军舰队中,几艘速度极快的走舸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然脱离了主力阵列,开足马力,疾驰而来!船上的魏军弓弩手显然发现了这艘与众不同的、破损严重的联军楼船,尤其是船头那簇拥在一起的几名将领,更是显眼的目标。
“嗖嗖嗖——!” 一阵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泼洒过来! “保护都督!举盾!”韩当、周泰目眦欲裂,怒吼着指挥身边残存的亲卫举起破损的盾牌,组成一道脆弱的防御墙,同时挥舞兵器格挡流矢。甲板上响起一片箭簇钉入木板和盾牌的沉闷声响,以及不幸中箭者的闷哼。
混乱中,一支角度刁钻的流矢,如同毒蛇般穿过盾牌之间的微小缝隙,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奔怔怔出神、毫无防备的周瑜面门而来! “都督小心!”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紧随周瑜身侧的一名年轻亲卫,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合身扑上,用自己并不宽阔的后背,牢牢挡住了这致命的一箭! “噗嗤!”利箭透胸而过,箭尖从前胸带着一蓬血花钻出,几乎要碰到周瑜的鼻尖!亲卫身体剧烈一震,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温热的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浸透了周瑜本就污浊不堪的袍摆和靴面。
周瑜的身体如同被雷电击中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那张尚带稚气、却已失去所有生机的年轻脸庞上。他还记得,这个少年是江东一个士族家的子弟,仰慕他周瑜之名前来投军,平日最喜听他弹奏《长河吟》……如今,却为了护卫他这个败军之将,毫无价值地死在了这里。
他再抬起头,看向那越来越近、张牙舞爪的魏军快艇,看向远方那如同乌云压顶、不可一世的魏军主力舰队,看向这片被血色和死亡笼罩的江天。一股前所未有的、彻底的明悟涌上心头——他走不了了。即便韩当、周泰真的能创造奇迹,护着他杀出重围,逃回柴桑,带回去的,也不过是一具承载著无尽憾恨、羞愧与失败记忆的行尸走肉。那样的周瑜,对江东,对仲谋,还有何意义?徒增笑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