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颠簸的简易公路上行驶了三天,将黄土高原的苍凉远远甩在身后,最终一头扎进了湘鄂川黔交界处武陵山脉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绿色褶皱之中。公路到此戛然而止,前方只剩下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和蓊郁无边的原始森林。
谢继远和“701工程”先遣筹备组的十几名成员,在最后一个公社的接待站卸下行装。公社书记是位面色黝黑、腿上裹着绑腿的中年汉子,姓田,说话带着浓重的湘西口音。他指着墙上那张用红蓝铅笔粗略勾勒的山区地图,对谢继远说:“谢组长,你们要找的地方,大概就在这片。”他的手指划过一大片没有任何地名标注、只有密集等高线的区域,“里面路是莫得的,只有打猎和采药人踩出来的毛狗路。公社武装部的老向导杨伯能带你们进到野猪岭那一带,再往里,他也几年没走过了。老虎、野猪、五步蛇都有,气候湿得很,雾气一起,三五步外就看不见人。你们……真的要进去?”
谢继远凝视着地图上那片象征着未知与艰难的空白,点了点头:“要进去。田书记,麻烦你帮忙安排一下向导,准备些干粮和必要的防蛇防虫药品。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翌日拂晓,队伍在公社武装部老杨伯的带领下,踏上了进山之路。杨伯六十多岁,精瘦矮小,眼神却像山鹰一样锐利,背着一杆老旧的鸟铳,腰间挂着柴刀和几个竹筒。他话不多,只是提醒:“跟紧咯,莫乱走,林子里容易迷路。脚下看着点,有青苔的石头滑,有藤蔓的地方可能有蛇窝。”
一进入真正的原始林区,谢继远立刻感受到了与陇西高原截然不同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参天古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从稠密的枝叶缝隙中筛下些许破碎的光斑,林下幽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腐殖质气息和某种野花的甜腻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氛围。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落叶层,每一步都陷下去,发出窸窣的声响。无处不在的藤蔓、灌木和蕨类植物牵扯着行人的衣服和装备。湿度极大,不多时,所有人的衣服里里外外都被汗水和林间的潮气浸透,粘在身上,冰冷难受。
他们沿着几乎被植被吞噬的小径艰难跋涉。所谓“路”,不过是野兽足迹和前人偶尔用柴刀砍出的些许间隙。很多时候,需要杨伯挥刀在前面开路,才能勉强通过。山势起伏剧烈,时而需要攀爬湿滑的岩壁,时而要蹚过冰冷刺骨、布满滑石的溪涧。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刀砍藤蔓的嚓嚓声和偶尔惊起的鸟兽扑棱声,山林一片死寂,却又仿佛潜伏着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谢继远拄着一根临时砍削的木棍,努力跟上杨伯的步伐。他的膝盖在阴湿的环境中隐隐作痛,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岩石构造、植被分布和水源情况,脑海中不断比对着工程选址的要求:“靠山、分散、隐蔽”,还要考虑未来运输、施工的可能。眼前这片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隐蔽性无疑是绝佳的,但建设的难度,也超乎最初的想象。
第一天,他们只前进了不到二十里,便在一条小溪旁相对开阔的缓坡上扎营。大家砍了些树枝,搭起简易的窝棚,升起篝火,烘烤湿透的衣物,烧水煮些压缩干粮和随身携带的米。火光映照着每一张疲惫而紧张的脸。一位年轻的测绘技术员小顾,看着黑黢黢的、仿佛随时会扑上来的森林,小声对同伴说:“这地方……真能建工厂吗?感觉像回到了原始社会。”
谢继远听到了,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接过话头,语气平和却有力:“原始社会,是因为还没人来建设。当年去陇西的时候,野狐坡不也是‘原始社会’?比这里还荒凉。困难肯定有,但我们就是来改变这种‘原始’的。现在觉得不可能,是因为我们还没找到方法,还没摸清它的脾气。”他转向老杨伯,“杨伯,这山里,像这样稍微平点、附近又有水的地方多吗?有没有大一点的、岩石比较结实稳固的崖壁或者山洞?”
杨伯吸着竹烟杆,眯眼想了想:“平坝子少,都是巴掌大。崖壁山洞倒是有,往前再走两天,有个地方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