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摊开地质草图,指出一处位于主崖壁侧面、被浓密藤蔓和一棵歪脖树遮蔽的岩缝:“这里,岩体检测相对完整,缝隙向内延伸,可能是一个古溶蚀通道的残余。如果从这里向内人工开凿,初期洞口极小,易于伪装,也能避开主崖壁最显眼的位置。缺点是开掘面窄,初期进度极慢,而且需要先进行危险的小断面探险。”
工程兵老赵倾向于更直接的方式:“选一个崖壁底部相对凹陷、有植被遮挡的部位,用微量、分层爆破的方式,先开出一个足够设备进出的口子,再用人工修整、支护。效率高,但爆破的震动和声音风险大,即使严格控制药量,在寂静的山谷里也可能传出很远。”
谢继远凝神听着,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他想起父亲笔记里关于“潜入”和“伪装”的片段,也想起长风厂建设初期“夯土成金”时对“巧劲”的运用。
“两个思路结合起来。”他最终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争论停下。“初期,以老吴说的侧向岩缝为‘锁眼’。组织最精干的小组,手工开凿,不计慢,只求稳、求隐。开进一定深度,确认内部岩体稳定、空间可拓展后,再考虑从内部反向规划,寻找合适位置进行小规模、可控的爆破拓展。这叫‘由隐入深,由内拓外’。至于渣土……”他看向老杨伯,“杨伯,这山里有没有那种深不见底、又能隐蔽处理的天然落水洞或裂缝?”
老杨伯磕了磕烟袋:“有倒是有,往北走五六里,有个‘无底坑’,深得很,扔石头下去听不到响。就是路不好走,林子密。”
“渣土夜间运输,用最原始的方式,竹筐背、绳索吊,运到那里处理。”谢继远定下方案,“噪音控制,手工阶段尽量用铜钎、重锤,减少金属撞击声;未来若用小型凿岩机,必须选择特定时段,并用多层篷布、草垫包裹消音。所有施工活动,严格限定在昼间林鸟活跃、或夜间特定时段,利用自然声响掩护。”
方案细致到近乎苛刻,但无人反对。所有人都明白,在这里,安全与隐蔽是“1”,其他都是后面的“0”。
会议结束,已是深夜。谢继远走出闷热的棚屋,深吸一口山林间清冷潮湿的空气。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溪流的潺潺声和不知名夜虫的鸣叫。远处,老鹰岩巨大的黑影融入更深的夜空,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
他摸出父亲那本笔记,就着棚屋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翻到空白处,用铅笔慎重写下:“乙卯春末,入武陵腹地,营于岩下。今始,于无声处,潜凿山骨,以蓄国器。此道艰险幽深,甚于陇西。然使命在肩,退无可退。唯以谨慎为甲,耐烦为刃,徐徐图之。”
合上笔记,他望向黑暗中的巨岩方向。岩下营盘已然扎下,这不仅仅是生活的据点,更是向大山发起隐秘攻坚的桥头堡。第一凿的方向已经确定,明天,第一批精悍的“开山手”就将带着最原始的工具,悄然消失在岩缝的藤蔓之后,开始执行那“由隐入深”的初始使命。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观众、没有喝彩、甚至不能被记载的漫长斗争,但它的每一次敲击,都将回荡在共和国最深层战略安全的基石之上。夜还很长,山也很深,但营盘的灯火,已在寂静中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