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裹着冰碴子,凉得他缩了脖子,谢渊却笑着把他往怀里揽了揽,披风上的冰碴子蹭得他脸有点疼,谢渊说“陛下,尝尝边关的风,才知道百姓守家的难——他们在这风里种粮、放牧,比我们苦十倍”。再用浸了皂角汁的软布环擦,皂角汁是晨露泡的皂角熬的,凌晨三点就开始熬,熬了三个时辰,草木的清苦混着青盐的咸,像极了谢渊身上的味道——那是边关的风、西北的盐、江南的水混在一起的味道。萧燊的指尖微微发紧,指腹擦过布面的纹路,仿佛还能摸到谢渊掌心的茧,那是握刀握出的茧、握笔磨出的茧、握百姓的手暖出的茧,粗粝却安心。最后用云绫白绫拭干,白绫是贡品云绫,吸水量极佳却不粘肤,他的动作缓而匀,水珠顺着绫纹流回银盆,半滴都没溅出,只是拭到腕间时,指腹在寸口处停了一瞬——那里的脉搏跳得急,像当年听到谢渊战死的消息时,跳得快要炸开,耳边还响着传信兵跪在雪地里的嘶吼,声嘶力竭:“太保他,雁门关外,以身殉国了!”那声音,十年了,还在耳边响。
束发依“忠肃仪”,这是萧燊登基后定的规矩,专门为谢渊设的,宫里人都知道,却没人敢说。王喜往梳齿上沾了点陈年茶油,茶油是谢渊藏在雁门关帅府的,用陶罐封着,罐口的蜡封还是完好的,如今只剩小半罐,油香混着松针香漫开,殿里的空气都暖了几分。萧燊的睫羽轻轻颤了颤,眼底漫上一层薄雾,又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在偏殿之前,不能哭,谢渊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束发带绕发三圈,第一圈对眉心,取“心向百姓”之意;第二圈对双肩,取“肩担江山”之意;第三圈压发顶,取“承继遗志”之意,末端藏入发间,是“藏功于内”,这都是谢渊当年教他的。王喜的手稳得像石磨,给陛下束发时,指腹都不敢碰到陛下的发梢——他记得三年前一次失手,束发带结露了边,陛下没罚他,只是沉默地重新束了一遍,手指绕着发带,动作慢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那一天,偏殿的檀香燃了双倍的量,直到深夜才熄,陛下在殿里站了一夜,晨光进来时,他的影子都僵了。每绕一圈,萧燊的手指就攥紧一分,绕到第三圈时,他想起谢渊当年坐在东宫的书案旁,给他束发时说“这三圈,一圈敬天地,天地护佑大吴百姓,别让他们受冻挨饿;一圈敬百姓,百姓是江山的根,根扎得深,江山才稳;一圈敬君臣情分,你我君臣,相知相惜,不分彼此”。如今天地仍在,百姓安否?他不知道,只能拼命去做;可那并肩的人,却只剩一抔黄土埋在雁门关下,连尸骨都没能运回来——鞑靼人烧了战场,只找到半块染血的铠甲碎片,如今就放在灵位旁的锦盒里。他的眼神沉得像墨,仿佛透过眼前的虚空,看到了雁门关城头,谢渊穿着铠甲,甲叶上沾着血,却冲他扬着笑,牙齿很白,说“陛下,等我平定了鞑靼,就回京城陪你吃莲子,喝米酒,咱们再去江南看菱花”。可那约定,永远没兑现。
更衣要三名内侍协同,差一毫都要重来,这是萧燊亲定的规矩,他说“谢渊当年穿衣,最讲究规整,不是为了体面,是为了让百姓看着安心——当官的都精神,百姓才觉得有盼头,我不能辱没了他的心意”。今日的月白常服是经霜杭绸,沾了九月桂的香,是宫人在凌晨摘的桂花,用纱布包着熏的,泛着月华般的柔光。衣襟内侧的“渊”字暗纹,是萧燊让绣娘用“藏针绣”做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绣娘绣了七天,针脚藏得严严实实,手指都扎破了——他怕旁人看见,觉得帝王失了体统;更怕自己看不见,怕日子久了,忘了那个“渊”字怎么写,忘了那个人的模样。首名内侍持衣肩,指尖距衣料一寸,怕汗渍沾了衣料——那杭绸是谢渊当年最爱穿的料子,他总说“杭绸轻,穿在身上,像江南的风,不磨得慌”,当年谢渊的杭绸褂子,洗得都发白了,还舍不得扔;次名内侍托衣摆,衣摆垂地时要与青砖缝对齐,偏一点便重新托,青砖缝里的细尘,都被内侍用鹿毛掸子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粒沙都没有;末名内侍系玉带,那是谢渊镇守雁门的御赐之物,玉质是和田暖玉,被谢渊的手温养了五年,温润如水,扣环的“守拙”二字刻痕深邃,谢渊当年刻完,把玉带递给他,指腹擦过刻痕,粗糙的指尖蹭得他掌心有点痒,说“为臣者守拙,不贪功,不邀宠,才能专心做事;为君者守心,不偏听,不妄为,才能护住百姓”。内侍的手微微抖着,将玉带中线与萧燊腰中线对齐,差一点都不行——这是陛下的规矩。萧燊站着不动,脊背挺得像一杆松,松枝在西北的风雪里都弯不了,可指尖却悄悄蜷了起来,触到衣料的瞬间,像触到了谢渊当年拍他肩的手,温温的,带着铠甲的凉,还有一丝血的腥气——那是雁门关的血,谢渊的血,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