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神情凝重。
侍立一旁的萧燊目光落在案头那方冰纹端砚旁——谢渊的遗墨正压在砚下,笔锋如剑,“盐铁不清,国本不固”八个字力透纸背。这位故去的太保兼御史大夫,生前曾三疏盐铁舞弊之害,却终因阻力重重未能成行。“父皇,盐铁弊案盘根错节,如江南水网般缠杂,轻举妄动恐打草惊蛇。”萧燊垂眸时,青衫袖口扫过案边的玉镇纸,“儿臣愿领命梳理账目,暗查实情,为彻底整顿铺路。”萧桓颔首,将那叠压手的账册推至他面前,檀香在父子间流转:“此事关乎国本,需如谢太保当年般,慎之又慎。”
东宫偏殿的烛火连续三夜未熄,烛花已积得半寸高,蜡泪顺着竹节纹烛台蜿蜒而下,在案边凝成琥珀色的小丘。萧燊身着月白便服,袖口挽至小臂,与户部郎中王砚对坐案前,面前摊开的盐铁账册堆如小山,纸页间还夹着半块吃剩的凉糕。王砚指尖沾着朱砂,点在“两淮盐场”一页泛黄的账册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殿下请看,这里记载年产盐三百万石,税银五十万两,但库房实收仅四十二万两——这八万两的差额,像被瘦西湖的水冲走般,踪迹全无。”窗外檐角铜铃被夜风拂得轻响,与账册翻动的沙沙声相和。
萧燊取过对应的入库单据,宣纸边缘被虫蛀出细密的小孔,朱红印章却依旧清晰,宛如凝血。他将账册与单据并置,借着烛火逐行比对,忽然指尖一顿——差额并非逐月均匀出现,每逢盐铁转运使更替的月份,数字便会骤然跳升,像暴雨前突涨的河水。“魏党虽倒,其培植的亲信仍在盐铁司盘踞,如附骨之疽。”萧燊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沾了点烛灰,“传我令,调阅近五年盐铁转运使名录与交接文书,不得声张。”
次日晨光初露,吏部尚书沈敬之已踏着朝露抵达东宫。这位历仕七朝的老臣身着藏青官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手中的文书册用铜扣束得整齐。他在案前展开名录,竹片制成的书签停在“两淮”一页:“两淮盐运使李大人、河东铁冶转运使张大人,皆是魏党旧部,当年清算时托故隐于地方,如今仍握着盐铁重权。”萧燊目光停在“李大人”三字上,想起前日户部尚书周霖提及,此人上月刚以“修缮盐场”为名申请拨款十万两。
为证猜想,萧燊轻车简从前往户部银库核查。库房深埋地下,入口爬满青藤,推开沉重的榆木大门时,一股潮湿的铜锈味扑面而来。库吏举着油灯在前引路,光线扫过码放整齐的银箱,在某排箱子前停住——箱中官银虽叠得方正,却有几锭边缘发黑,如蒙尘的月亮。“这是两淮盐场上月缴来的税银。”库吏声音压得极低,油灯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李大人说近年盐价下跌,只能以次充好。”萧燊伸手接过一锭劣银,指尖触到冰凉的铅锡质感,窗外的日光从气窗斜射进来,正好照见银锭上模糊的官印。
返回东宫的路上,暮色已漫过朱雀大街,萧燊途经御史台旧址时勒住马缰。残阳如血,将“肃贪惩弊”的匾额染得通红,鎏金大字在残阳中泛着沉郁的光,边角虽有风化痕迹,笔锋里的刚劲却丝毫不减——这是谢渊当年亲题的匾额。他翻身下马,指尖抚过匾额上的刻痕,石质微凉,仿佛还留着故人的温度。“谢太保,您未竟的事业,今日我必接续完成。”晚风吹动他的衣袍,与远处鼓楼的暮鼓相和。当晚,东宫偏殿的烛火再次燃至天明,密查计划的绢帛上,三位东宫属官的名字被朱笔圈出,墨迹淋漓。
三日后,扬州城被一场江南梅雨浸润得温润。瘦西湖的水汽漫过城墙,带着菱藕的清甜,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润透,踩上去足音发闷。城中多了三个来自“山西晋商”的盐商,为首的“王掌柜”正是东宫洗马苏彦,他身着织金锦缎长袍,腰间挂着蜜蜡腰牌,手持伪造的盐引,踏着雨珠直奔李大人的转运使衙署。衙署门前的两尊石狮子被雨水打湿,张着的狮口吞着水雾,门房见苏彦出手便赏了半吊铜钱,忙不迭地掀开门帘通报。
李大人身着绯色官袍,端坐在铺着狼皮的太师椅上,堂下的青石地缝里还嵌着未扫净的花瓣。他目光在苏彦递上的盐引上扫过,指节敲击着案面,案上摆着一只宣德炉,焚着价值不菲的海南沉,烟气却被他烦躁地挥手打散。“近来盐场产量不足,官盐配额紧张,”他语气倨傲,眼角的余光扫过苏彦腰间的蜜蜡,“若想多拿份额,需按‘老规矩’办事。”苏彦故作茫然,拱手道:“还请大人明示,小商初来江南,不懂此间门道。”李大人身旁的师爷摇着折扇,扇面上画着浅绛山水,笑盈盈补充:“每万石盐,需‘孝敬’大人五千两,保你从扬州到金陵,沿途关卡无人敢拦。”
为获取实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