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暮春的养心殿,檐角铜铃被暖风拂得碎响,似在低诉流年。殿内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寒,檀香与药气缠绕交织,漫过雕花窗棂,与殿外的暖意格格不入。萧桓斜倚在叠起的云锦软枕上,枯槁的脊背撑着半旧的明黄寝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太医院院判方明刚为他诊完脉,三指移开时,腕间银针残留的凉意顺着脉络漫开,他却似未察觉,只定定望着殿外抽枝的梧桐——新叶嫩碧,沾着晨露,可他昏花的眼里,映出的却是枝叶扶疏的旧日模样。
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和田玉镇纸,那是他弱冠之年平定三藩内乱时所得,玉质温润如脂,刻着“定国安邦”四字,历经数十载风雨,依旧光华流转。可如今,掌心的温度愈发微薄,指尖划过刻痕,竟再难将暖意透过玉质传远。他轻轻叹了口气,气息微弱得似一缕青烟,目光缓缓移向殿外天际,那里云卷云舒,一如当年,可这万里江山的重担,他已不知还能撑多久。
登吴城远眺
危楼凭槛俯长流,寒波叠翠接远洲。
苍烟漫卷迷津渡,残照横斜染戍楼。
屈子行吟孤臣恨,庾郎避乱异乡愁。
常思廊庙匡时弊,欲济黎元解倒悬。
暂逐风波随野鸥,闲看江月照归舟。
谁谓俗眼耽腐鼠,妄猜鸿鹄志云霄。
千秋清节凭谁鉴,一片丹心未肯休。
“陛下,沈大人与太子殿下已在殿外候着。”内侍总管李德全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御座上这具脆弱却仍掌着天下权柄的身躯。萧桓微微颔首,喉间涌上一阵痒意,他抬手按住唇,闷咳两声后摆了摆袖:“让他们进来,屏退左右。”
沈敬之与萧燊一前一后入殿,前者身着绯色官袍,步履稳健却难掩忧色;后者月白锦袍束腰,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凝。两人行过君臣礼,萧桓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拘礼:“燊儿坐,沈公也坐。今日召你们来,不为别的,只为‘国本’二字。”
萧桓的声音比半月前清亮些许,却仍带着病后的虚浮,他目光扫过两人:“朕咳疾稍缓,却知大限不远。如今你监国理政,朝臣虽服,可那些宗室亲王——蜀王煜、宁王熠,哪个不是盯着这张龙椅?当年先皇诸子争位的血雨,朕不想在你们这代重演。”
沈敬之闻言,拱手起身:“陛下忧心极是。宗室手握部分兵权与封地,若等陛下百年后再生事端,恐动摇国本。老臣以为,当分两步走:先借日常理政让太子殿下树立威信,再由老臣联合三省六部重臣上疏,请立‘太子监国’铁牌,铸于文华殿外,以国法明定储君权柄。”
萧燊抬眸看向父皇,眼中满是坚定:“儿臣明白。父皇放心,日常政务儿臣必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宗室那边,儿臣亦会谨守本分,不授人以柄。只是这铁牌之请,需沈公多费心联络朝臣。”萧桓看着儿子,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枯瘦的手在榻上轻轻一拍:“好,就依沈公之计。此事需密行,万不可让宗室察觉风声。”
沈敬之离宫时,暮色已染遍宫墙。他没有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尚书省——楚崇澜正领着左右仆射核查新政推行的文书,案上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面上,与堆积的卷宗重叠成一片深沉的墨色。“楚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沈敬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楚崇澜见是沈敬之,连忙屏退左右,将他引至内室。“沈公深夜到访,可是陛下那边有新的旨意?”他亲自为沈敬之倒上热茶,水汽氤氲中,沈敬之将内殿密议的内容和盘托出,末了道:“楚尚书主理行政,若能联署上疏,此事便有了七成把握。”
楚崇澜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宗室隐患,我早有察觉。上月蜀王煜借口巡查封地,私自调动了护卫军,秦昭尚书已密报此事。立监国铁牌,既能定朝局,又能压宗室气焰,我自然赞同。只是内阁那边,还需周伯衡阁老牵头。”
次日清晨,内阁议事堂内,周伯衡听完沈敬之与楚崇澜的来意,捋着胡须沉思良久。“此事关乎国本,老夫岂有不允之理?只是五位阁老需达成共识,杨启掌监察,可查宗室异动;徐英管财政,能卡住宗室封地的税银;杨璞精律法,可确保铁牌条文无懈可击。”他顿了顿,“今日散后,老夫便逐一同他们商议。”
就在朝臣暗中串联时,蜀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蜀王萧煜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听着属下禀报沈敬之连日拜访重臣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皇偏心,竟要立什么监国铁牌。萧燊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