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春寒浸骨,养心殿的铜鹤香炉燃着银骨沉水香,烟丝如缕却似被殿内滞重的气息缚住,凝在半空久久不散,连殿角铜漏滴答都敲得人心头发沉。萧桓半卧于铺着玄狐裘的龙榻上,厚重的裘毛衬得他身形愈发枯槁,脸色比榻边羊脂玉如意更显惨白,连唇瓣都泛着青灰。连日咳疾耗空了他的元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震颤的滞涩,喉间涌上的腥痒逼得他几欲咳嗽,却又强行忍住——他不愿在此时显露出半分狼狈。
枯瘦的手指搭在云纹锦被上,指节泛白如老竹,连蜷曲都需调动全身力气,指腹下的锦缎纹样粗糙得硌人,倒比他这具龙体更有生机。殿外玉阶缝隙里,新抽的草芽沾着霜花,嫩得能掐出水来,却偏生顶着凛冽寒气,像极了这摇摇欲坠的皇权——看似有生机,实则根基已虚,与殿内这具衰败的龙体形成刺目的对照。
他费力抬眼望向殿顶盘龙藻井,那鎏金龙纹在昏烛下蒙着一层灰翳,浑浊眼眸中先是泛起水雾,随即骤然掠过一丝锋锐的清明:他已听见阎王爷的催命鼓,大限将近,这江山的重担,必须立刻交到燊儿手上,皇权交接,刻不容缓。
夜宿中枢署
烛辉丹墀暮,疏星渡汉过。
风摇宫柳影,月照戟枝多。
不寐闻更鼓,临窗忆玉珂。
明朝商新政,频叩夜如何
萧燊踏入养心殿时,浓重的苦药味先于他的身影弥漫开来,盖过了银骨香的清雅。他身着月白暗纹锦袍,腰束玲珑玉带,靴底叩击金砖,声线沉稳如磐,每一步都踏在砖缝正中,分毫不差。近半年来,他晨昏侍疾,早已习惯这殿内的压抑,只是今日的寂静格外刺骨,连香炉炭火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燊儿,近前来。”萧桓的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檀木,他费力抬了抬右手,枯指指向榻边紫檀几案。案上鎏金印匣静静安放,边角镶嵌的东珠在昏黄烛火下流转温润光晕,正是大吴传国玉玺的藏身之处,那抹光泽,压过了满殿药气。
萧燊趋步至榻前,屈膝跪地时锦袍拂过地面,无声无息。他目光落在父皇枯瘦的手上——这双手曾握剑定天下,曾挥毫批奏章,如今却连攥住一方印匣的力气都无。“父皇安心静养,国事有儿臣承托,断不致旁落。”他声线平稳,唯有按在膝头的指节微微泛白,泄露出心底波澜。
萧桓凝视儿子片刻,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慰,随即被深浓忧虑覆盖。他猛地一阵剧咳,侍女连忙捧上温水,他漱过口,气息稍定才续道:“这玉玺,你先掌着。自今日起,太子监国,凡日常政务皆由你裁决,军国大事再奏朕定夺。”每一字都似从肺腑中挤榨而出,“蒙傲总揽军政,楚崇澜主理中枢,遇事多与他们商酌。朕虽卧病在榻,这朝堂的风吹草动,仍瞒不过朕的眼睛,不会让你独自支撑。”
萧燊双手接过印匣,鎏金重器入手沉如磐石——他捧住的不仅是一方玉玺,更是大吴万里江山。殿外檐角铁马轻响,打破短暂沉寂,萧桓闭眸挥了挥手:“去罢,着内阁拟诏,昭告天下。”萧燊躬身叩首,起身时衣袍带起一阵微风,烛火骤然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殿壁上,恍若巨龙初醒,江山易主的序幕,已然拉开。
太子监国的诏令以八百里加急传至京城各衙署时,尚书省议事堂内烛火正炽。楚崇澜身着绯色绣云纹官袍,手持明黄诏书,眉头微蹙如川。他案前堆叠的魏党遗留卷宗高达尺许,每一本都关乎国计民生,而皇权交替的微妙时刻,正是清算旧弊、推行新政的生死关口。
“尚书令,太子监国,此乃推行新政的良机!”左仆射裴嵩立于阶下,语气难掩振奋。他协理吏、户、礼三部事务,深知选贤令推行受阻之痛,如今太子掌权,沈敬之主导的选官革新,总算能少些掣肘。
楚崇澜却缓缓摇头,指节叩击案面:“良机亦是危局。魏党余孽未除,绝不会坐视新政落地。”他目光扫过堂内诸官,声线沉冷如铁,“裴嵩,你即刻往吏部见沈公,会商加速旧吏考核,凡魏党附逆者,一律剔除;邢湛,速往兵部传讯秦昭,令其整肃京营防务,严防宵小借机生事。”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内灯火通明,蒙傲与秦昭对坐饮酒。蒙傲身形魁梧如松,即便身着素色便服,周身亦带着沙场杀伐之气。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虬结的喉结滚动:“太子监国,陛下这是彻底放权了。只是西北烽火台尚在营造,鞑靼骑兵窥伺边境,此时权力交替,最怕军中人心浮动。”
秦昭放下酒盏,杯底与案面相撞发出轻响:“末将已令邵峰侍郎加强边防巡查,林锐副将整肃京营军纪。只是军中尚有魏党旧部,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