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妇人咂摸着嘴;
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场中那些正激动呜咽的流民妇孺,语气里的羡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却又混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这些外乡来的流民·……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这哪是逃难,这怕是……怕是比咱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还强出几分去?”
这“强出几分”的认知,如同钝刀子,慢慢割开了许多乡民心中那层原本因善意和同情而包裹的薄膜。
强烈的对比,让他们之前因陆渊慷慨承诺而生的感激与喜悦,悄然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影。
消息在人群中疯传、发酵、扭曲,每一个传递者都忍不住添上自己的震惊与计算:
“李七昨晚只说华神医他们需要帮工,是情分,谁成想有这般好事?”
“早上抢着去,是想着在华神医一行面前留个好念想,哪敢真图啥工钱肉食?”
“就是就是!晌午那碗稠肉粥端上来,朱管事又亲口说了往后干活的待遇;
咱这心里还跟做梦似的,七上八下不敢全信!
直到傍晚,陆小先生亲自站在工地那里,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咱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暗地里不知念了多少声真仙人!”
“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一个精瘦的汉子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又赶紧压下去,脸上满是不解与隐隐的不平;
“这帮刚来的,拖家带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老弱妇孺占了近一半;
眼下是啥工钱没有……可这‘隔三天一顿荤’的天大福气,竟是全家都有份!
连那吃奶的娃娃都算上!这……这,咋琢磨咋觉得……”
他没把话说完,但周围的人都听懂了。
一种微妙而不安的情绪,如同初春冰面下的暗流,开始在人群中悄然滋生、蔓延。
那不仅仅是羡慕,更夹杂着一种微妙的不平衡感。
在这个时代,在这片土地上,丹溪里的乡民们虽比流离失所者强上许多,但他们的生活又何尝不是紧紧巴巴?
一个普通农家,即便是最勤快、最风调雨顺的年景,除去层层盘剥,落到自家碗里的,也不过是堪堪果腹的粗粮杂蔬。
种出的粮食,要交田租,要纳官税,要应付层出不穷的杂捐;
还要提防土匪山贼的劫掠盘剥,能落到自家锅里的,实在有限。
一个月里若能沾到一次荤腥——哪怕只是几片肥肉熬出的油星,或是河里摸来的几条小鱼——那都足以让全家老小回味好几天,堪称难得的喜事。
绝大多数人,一年到头的盼头,不过是地里的收成能多撑几个月;
缸里的米能吃到下一季,灶膛里的火,能一直不熄;确保不断炊就已耗尽了全部气力。
他们最初那般热切,甚至有些卑微地盼望华佗一行能在此安家落户;
固然是敬重华佗仁心仁术,能为一方百姓祛病消灾。
但更深层、更现实的渴望在于:
有这样一位名动天下、连达官显贵都要求请的“活神仙”坐镇丹溪里;
就如同给这小小的村落,罩上了一层无形却无比珍贵的“护身符”。
即便是最凶悍的土匪山贼,对待华佗这等活人无数、声名远播的“活医仙”,通常也会心存几分顾忌;
或是希冀有朝一日伤病能得神医救治,往往不敢轻易前来骚扰劫掠。
这份因神医之名而带来的、难得的安宁与安全保障;
对于乱世中挣扎求存的升斗小民而言,其价值,不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