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城下,烟尘如龙。
朱由榔立在城楼之上,远远便看见那道自北而来的铁流。
起初只是天际线上的一抹暗影,随即化为震颤大地的闷雷,最后,当先的三千铁骑冲破烟尘,露出真容时,连秋日的阳光都为之一暗。
那是腾骧左卫真正的锋镝。
三千全甲健儿,人与马皆覆冷铁。
战马肩高体阔,喷吐着粗重的白气,碗口大的铁蹄每一次踏下,都在官道的硬土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马颈、马胸、乃至马额,皆披挂着打磨出幽暗光泽的札甲甲片,随着肌肉的起伏铿锵摩擦,发出低沉而整齐的“哗哗”声,如同巨兽的呼吸。
马背上的骑士,更是铁塔一般。
全身的鱼鳞甲,从兜鍪到护颈,从掩膊到胸铠,直至腿裙与护胫,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在面甲缝隙间,透出两道经过长途奔袭与血火淬炼、疲惫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他们手中的长槊斜指苍穹,槊刃在尘土中依然反射出点点寒星。
马鞍旁悬挂的硬弓、骨朵、环首刀,无不透着久经沙场的肃杀。
这股钢铁洪流沉默地前行,唯有甲胄撞击与马蹄轰鸣交织成一片撼人心魄的威压,那是来自北方边陲、与最凶悍敌人搏杀过的、纯粹的武力震慑。
紧随其后的五千骑,则是另一番风貌。
南方马匹虽不及北马雄健,却也矫捷精悍,未披马甲,更显灵动。
马上骑士身着朱漆或玄色轻甲,多为鳞甲或镶铁棉甲,行动间飒然有声。
少了几分北骑的沉重压迫,却多了几分南国的迅疾与彪悍。
他们背负骑弓,腰挎雁翎刀,许多人的皮弁或盔缨上还沾染着滇桂山林的湿绿与尘土。
尽管面带长途跋涉的倦色,但眼神中跳动的却是灼热的战意与见到天颜的激动。
八千铁骑,在徐啸岳一声令下,于城门前偌大空地上依次勒马。
只听得一片甲叶收束与战马压抑的嘶鸣。
尘土缓缓沉降,露出一支虽风尘仆仆,却纪律严明、煞气内蕴的精锐之师。
徐啸岳翻身下马,甲胄铿锵,疾行至御前,拜下:“陛下!臣徐啸岳,率腾骧左卫八千儿郎,昼夜兼程,听候陛下调遣!”
朱由榔早已步下城楼,亲手扶起这位忠诚的将领。
他的目光越过徐啸岳的肩头,缓缓扫过眼前这支沉默的军队。
这不是一支养尊处优的仪仗,而是真正能从尸山血海中杀出、可倚为干城的百战铁骑。
北骑如铁砧,沉重无匹,可摧坚城;南骑如铁锤,迅捷灵动,可扫顽敌。
二者相辅相成,一股磅礴的、久违的锐气与信心,随着他们的到来,在这桂林城下弥漫开来。
朱由榔心中激荡,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前方每一个将士耳中:“将士们辛苦了!尔等不远千里,披坚执锐,蹈血火而至,忠勇贯日,朕,与桂林,与大明,得卿等如此虎贲,复兴有望,社稷有幸!”
话音落下,八千铁骑仿佛终于得到了最终的认可与号令。
不知谁先开始,低沉的欢呼如同地底涌起的熔岩,迅速蔓延开来,最终化为震天动地的呐喊:
“万岁!”
“陛下万岁!”
“大明万岁!”
声浪冲霄,震撼四野。刀枪并举,甲光曜日。
连战马也感知到主人的激昂,纷纷扬蹄长嘶。
这一刻,长途奔袭的劳顿仿佛一扫而空,唯有磅礴的士气与凛然的君威,在这支钢铁之师的上空汇聚、升腾,化作一股肉眼可见的、无坚不摧的力量。
腾骧左卫暂时先安顿在桂林。
桂林城内的营房早已腾空,备好了热水热食。
腾骧左卫八千铁骑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分驻各处,卸甲饮马,人声马嘶中透着久违的松弛。
空气中弥漫着米饭与炖肉的香气,间或有老兵嗅着味道,低声感叹:“是正经肉臊子……朝廷没忘了咱。”
而此刻的靖江王府圜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门窗紧闭,只余数盏宫灯将两人的影子长长投在青砖地上。
侍卫皆远远退至殿外廊下,连内侍都只在殿门口垂手侍立。
朱由榔已换下迎军时的戎服,着一身靛青常服,坐于殿中简朴的木椅上,示意风尘未洗、甲胄在身的徐啸岳坐在下首另一张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