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蒙府的晨光里,他正坐在窗边翻《尉缭子》,指尖还在“兵者,
凶器也”的字句上摩挲,家仆慌张来报“陛下驾崩、蒙毅公子被赵高的人锁进了咸阳狱”时,老将军手里的竹简“啪”地砸在案上,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胡亥?那竖子!”他气得胸口起伏,一口浓血突然从嘴角涌出,溅在泛黄的兵书上,像开了朵凄厉的红梅。
他想撑着案几站起来,喉间却只剩嗬嗬的喘息,最后眼一闭,歪在椅上——那双曾看透无数战场迷雾的眼睛,再也没睁开。
蒙府的哭声没敢传开,赵高派来的人已堵在了巷口,只许蒙氏族人戴孝,不许哭出声。
咸阳的乱,早顺着渭水飘到了洛邑;可蓝田大营的易主,才是真的捅破了天。
那是关中最后一道屏障,营里的三万士兵多是关中子弟,手里握着大秦最精锐的弩机。
原本的主将是蒙骜的旧部王离,前日还派人给始皇帝送过军报,说“营中安稳,可保关中无虞”。
谁料赵高竟借着“陛下遗诏”的名义,让女婿阎乐带着五百人冲进大营,说王离“通蒙氏,谋逆”,当场就把王离按在演武场的旗杆下斩了。
血溅在白雪覆盖的校场上,士兵们的甲胄碰撞声里满是慌乱
——有人想拔刀反抗,却被阎乐的人用弩箭指着胸口;有人攥着兵器犹豫,毕竟王离是跟着蒙骜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将。
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口,胡亥的车驾进了大营。
他裹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玄色锦袍,领口还绣着始皇帝专属的日月纹,身后跟着一群六国谋士:
有曾在楚国令尹府当差的食客,有燕国旧贵族的门客,还有个姓郭的魏人,正凑在胡亥耳边低声教他说话。胡亥站在高台上,声音发颤却刻意拔高:
“孤奉先帝遗诏监国!愿随孤者,升什长的给佰长,有军功的直接赐上造爵!”
他顿了顿,看台下士兵仍有迟疑,突然指向人群里一个皱眉的伍长,“那是谁?敢对孤不敬,是叛逆!”
阎乐的人立刻冲上去,刀光闪过,伍长的头颅滚在雪地里,血瞬间染透了一片白。士兵们的呼吸骤然停滞,再没人敢吭声
——要么跟着这位“皇子”,要么就是“叛逆”的下场。当天傍晚,蓝田大营的旗帜就换了,原本的“秦”字旗被扯下来扔在火里,升起的是绣着“胡”字的赤旗。
消息传到洛邑时,始皇帝正站在行宫的廊台上。
寒风吹得他玄色衣袍猎猎作响,花白的鬓发粘在脸颊上,遮住了半只眼睛。
廊台的栏杆上结着薄霜,他的手攥在上面,指节用力得泛出青白,连栏杆上雕刻的夔龙纹都似要被捏碎。
远处的洛水结着冰,灰蒙蒙的天压得很低,像要把这行宫连同他一起罩住。
他望着咸阳的方向,眼前却闪过十多年前的画面:那时胡亥才五岁,还穿着开裆裤,抱着他的腿喊“阿翁,我要骑大马”;
他还教胡亥写“秦”字,说“这是咱们的国,将来你要护着它”。可现在,就是这个他曾疼过的孙儿,把他的国搅得鸡犬不宁。
“陛下……”李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
丞相的朝服皱巴巴的,帽带歪在一边,手里捧着的竹简散了一地,他蹲下去捡,手指却抖得抓不住。
“咸阳……咸阳郡府被阎乐占了,蒙毅将军还关在狱里,听说赵高要……要定他‘通敌’的罪;关东的旧赵地,有人把李牧的牌位抬出来了,喊着‘杀秦人,复赵国’;
还有蓝田大营……”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那是咱们关中最后的兵啊……”
始皇帝猛地转过身,衣袍带动的风扫过李斯的脸颊,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的脸像覆了一层寒霜,原本因重病而苍白的肤色,此刻竟泛着骇人的铁青——眼尾的皱纹里积着怒火,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连呼吸都带着咬牙的声响。
之前的疲惫、孤寂,全被这滔天的怒火烧得精光。“赵高!”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拟旨!”
赵高从廊柱后走出来时,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顺,连垂手的姿势都和往日分毫不差。
可若细看,他垂着的眼睑下,嘴角正微微勾起——他早等着这道旨了。
“臣在,已备好笔墨。”他捧着竹简上前,狼毫笔蘸满了墨,笔尖却刻意顿了顿。
“传诏天下!”始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