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便是南越之事。”
赵高的手指顺着舆图向南滑去,最终停在帝国南疆的疆域线上,“南海尉赵佗自任嚣北上后,拥兵自重的迹象愈发明显。
此前陛下数次降下安抚诏书,他皆阳奉阴违,表面称臣,实则暗蓄力量。
近日军中密报,其已严密封锁五岭关口,擅自委任官吏治理地方,俨然已成割据之势。
岭南地势险远,山林密布,大军征讨难度极大,可若任其坐大,日后必成国之大患。”
扶苏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忧色:“南越之地,是先皇遣数十万大军浴血奋战方才平定。
赵佗若真敢叛离,不仅先帝心血付诸东流,更将牵扯朝廷大量兵力与精力。
丞相以为,当下该如何应对?”
赵高垂首沉吟片刻,缓缓道:“臣以为可施‘双管齐下’之策。
一面,可再遣亲信使臣,携重金厚礼与明确的册封诏书前往番禺,许其‘南越王’之位,以高位厚禄加以羁縻,暂稳其心;
另一面,密令长沙、豫章两郡郡守暗中整饬军备,在边境形成威慑之势,同时设法联络岭南当地对赵佗不满的部族首领,从内部分化其势力。”
“此计甚妥,便依此行事。”扶苏颔首应允,目光扫过舆图西侧,又问道:
“西域那边的情形,可有进展?”
“西域之事,倒是颇有喜报。”赵高的语气稍缓,“遵照陛下此前的旨意,臣已派遣商队与使团,携丝绸、瓷器等珍物,西出玉门关,先后与车师、龟兹、乃至大宛等国建立初步联系。
那些邦国对与我朝通商兴趣浓厚,已达成初步通商意向。若此路能长久畅通,不仅可将我大秦威仪远播域外,更能开辟稳定财源,以补国库之需。
只是北路仍有匈奴袭扰,河西走廊尚未完全稳固,此事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通西域乃长远之策,当持之以恒,切勿半途而废。”
扶苏深表赞同,随即伸手拿起案头一份封皮烫金的密报,语气瞬间沉重下来:
“那项羽呢?王离将军率军进剿,可有捷报传来?”
谈及项羽,赵高的脸色也凝重了几分,声音压得更低:
“陛下,这正是臣今日最忧心之事。王离将军麾下虽皆是北疆精锐,可那项籍实在悍勇异常,且近来愈发通晓兵法谋略。
他占据楚地深山险谷为营寨,凭借地利优势,从不与王离将军正面交锋,专行骚扰偷袭之术。
我军客地作战,粮草补给线漫长,屡屡遭其劫掠,至今仍未取得决定性战果。
更令人忧心的是,据密探回报,他已暗中与齐地田荣、赵地赵歇等反贼残余势力联络,似有结盟之意。”
阁内一时陷入沉寂,唯有烛芯偶尔爆出的火星,在空气中溅起细碎的噼啪声,像是被这沉重的议题压碎的时光。
项羽,这个名字如同扎在帝国心脏上的一根毒刺,虽未伤及根本,却日夜作痛,牵动着整个天下的神经。
扶苏缓缓站起身,再次走到阁边凭栏而立,望向那轮已西斜的明月。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在他眼中却仿佛化作了楚地的烽火与疆场的血光。
“内有关东粮荒待赈,南有赵佗割据称雄,西有西域通途初辟,而这心腹大患,仍盘踞在楚地山川之间……”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对自己低语,又像是在向身后的赵高发问,
“丞相,你说,朕这个家,这万里河山,要如何做,才能真正实现‘团圆’?”
赵高静立在他身后,阁外的阴影将他大半张脸遮掩,只余下平稳无波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陛下,治国如弈棋,需有足够的耐心,需有长远的筹算,更需有当断则断的决断力。
顽疾非一日可除,乱象非一时可平,只要陛下始终励精图治,善驭人心,步步为营,大秦的基业便会如这天上明月,纵有阴晴盈亏,亦能永耀中天,光照万古。”
扶苏没有再说话,只是迎着微凉的夜风,久久地凝视着远方漆黑的天际,仿佛要将这万里江山的忧思,都融进这漫漫长夜里。
淮阴侯府的鎏金灯盏淌下暖光,把朱红廊柱映得发烫。
门外车马碾过青石板,马蹄声混着贺喜声滚进来,
厅堂里的酒气裹着脂粉香漫过门槛,连梁上悬着的锦幡都似染上了醉意。
刘邦的侯爵冠冕衬得他肩背挺直,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活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