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在远处低沉地咆哮,声音闷雷般滚过官渡原野,像是被缚的巨龙在深渊中辗转。
残月彻底被厚重的乌云吞噬,星子隐匿,天地间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漆黑,正是杀人放火的天赐良机——连老天爷都拉上了厚厚的帷幕,对即将上演的惨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湛的中军大帐,像一座孤岛,锚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与寂静里。帐内的烛火被刻意调暗,只余下三四点豆大的昏黄光晕,在有限的空间里挣扎跳跃。光影幢幢,映照在帐中几人的脸上,勾勒出截然不同的神情,仿佛一幅明暗交织的浮世绘。
刘湛端坐主位,身姿挺拔如松,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紧绷的肌肉下潜藏的焦灼。他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腰间剑柄上的缠绳。那缠绳因常年汗渍浸润已变得暗沉光滑,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是他此刻保持一丝超脱于战场喧嚣冷静的唯一依仗。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面前那张粗糙的木图上,那个被朱砂狠狠圈出、几乎要戳破木板的的地点——乌巢。
那里,不仅仅是地图上的一个符号,更是数十万大军的胃囊,是天下权柄即将倾斜的支点。他看着那团刺目的红,仿佛能看到即将燃起的冲天烈焰,能听到粮草被焚毁时的噼啪爆响,能闻到焦糊味和血腥气混合的、代表胜利或者毁灭的气息。他的胃部微微痉挛,是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和压抑兴奋带来的生理反应,但他刚毅的面容上,看不出分毫。
“咳咳……”一声轻微的、带着点虚弱的咳嗽打破了近乎凝固的沉默。
是郭嘉。他难得地安静,不像平日那样慵懒中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他靠在一张半旧的胡毯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目光似乎穿透了牛皮帐篷,投向了无尽夜空,在捕捉那些根本看不见的星子轨迹。只有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像是有无形的手在那里拧了一个结,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他脑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许攸献图是真降还是诈败?那卷布防图是否有精心布置的陷阱?甘宁能否如期穿越那片死亡地带?曹孟德那头老狐狸,此刻又在想什么?每一个环节都如同走在万丈深渊上的钢丝,一步错,满盘皆输。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轻轻跳动,像是有个小鼓槌在敲打。
而在帐内最阴暗的角落,贾诩几乎完全融入了阴影。他坐姿端正,如同入定的老僧,只有偶尔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杯时,衣袖摩擦发出的细微“窸窣”声,才证明那里存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脸隐藏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唯有在抿茶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精光,快得如同错觉。他在权衡,在计算,在评估着每一个决策可能带来的最坏后果,以及如何在这乱局中,为己方,或者说,为他自身,谋取最大的生存空间与利益。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无论对谁。
“什么时辰了?”刘湛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这沉闷的空气挤压过一般。他其实知道大概时间,但需要一点声音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等待。
侍立在帐门旁的亲兵首领陈勇立刻躬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回大将军,亥时三刻了。”
刘湛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烛烟、泥土、皮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从郭嘉那边飘来的药草混合的复杂味道,被他深深压入肺腑,试图将胸中翻涌的杀意与躁动一同按捺下去。“甘兴霸那边……应该已经到位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帐内两位最顶尖的智囊寻求最后的确认,或者说,安慰。
郭嘉翻了个身,由仰躺变为侧卧,用手肘支起脑袋,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惯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这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虚弱,但语气依旧试图保持轻松:“主公放心,甘宁那小子,水里是翻江倒海的蛟龙,陆上是钻营取巧的夜猫子,干这种偷鸡摸狗……哦不,是这种奇袭破敌的勾当,最是在行。您就别瞎操心了,说不定这会儿,他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