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到来,并未给官渡战场带来丝毫生机,反而像一位冷漠的画师,用苍白的光线,细细描摹着这片人间地狱的每一个残酷细节。曙光挣扎着,试图穿透弥漫在空中的、混合了烟尘、水汽和未散杀气的厚重雾霭,最终无力地洒落在这片修罗场上。目光所及,不再是森严的军阵与猎猎的旌旗,只有无边无际的、触目惊心的狼藉。尸骸枕藉,层层叠叠,几乎填满了每一处洼地,覆盖了每一寸原本裸露的土地。断裂的枪杆、卷刃的环首刀、破碎的盾牌、散落的箭矢,如同秋日被狂风扫落的枯枝,杂乱无章地插在或躺在尸山血海之中。一些地方,血液汇聚成了暗红色的小泊,吸引着成群肥硕的乌鸦,它们聒噪着,欢快地跳跃其间,用黑色的喙啄食着已然冰冷僵硬的肉体,那“呱呱”的啼叫与扑翅声,为这片死寂之地奏响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魂曲。几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拖着残破的马鞍,或是带着箭伤,茫然地在弥漫着浓烈血腥气和焦糊味的原野上徘徊,不时发出一声悲戚的长嘶,似乎在呼唤它们再也见不到的主人。远方,乌巢的方向,依旧有余烬如同垂死巨兽的呼吸,明灭不定,缕缕青烟带着最后的执拗,袅袅升腾,盘旋不散,像是袁绍那曾经不可一世的霸权,其不甘散去的亡魂,依旧留恋着这片葬送了它的一切的土地。
刘湛的中军大营已经向前移动,设立在了一处刚刚被迅速清理出来的、原本属于袁军某部高级将领的高地上。从这里俯瞰,可以更清晰地看到战场残骸蔓延的惊人范围,以及更北方那片仍在进行着零星追逃的广阔区域。营寨之内,依旧是一片忙碌景象,但氛围已然迥异。战前那种弓弦紧绷、人人面色凝重的肃杀之气,已被一种胜利后的亢奋、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大战过后特有的疲惫所取代。传令兵们依旧骑着快马进出,但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甚至带着笑意;士兵们虽然同样疲惫,但擦拭盔甲和兵刃时,腰杆挺得笔直,彼此间交谈的声音也响亮了不少,充满了自豪。临时搭建的医疗区域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金疮药粉气味,混合着无法散去的血腥和汗臭。军中医匠和帮忙的辅兵们满头大汗,穿梭在密密麻麻、**不止的伤员之间,进行着紧张而粗糙的救治工作——清洗伤口,敷药,用烧红的烙铁烫合巨大的创口,或是进行截肢。痛苦的嘶吼和压抑的呜咽此起彼伏,构成胜利背后另一重残酷的底色。而在用简易木栅围出的俘虏营地里,数量惊人的袁军降卒蜷缩在一起,他们大多衣甲不整,满面烟尘,眼神空洞而麻木,充满了对刚刚过去的血腥厮杀的恐惧,以及对自身未来命运的深深茫然。偶尔有负责看守的刘湛军士兵走过,他们会下意识地缩紧身体,如同受惊的鹌鹑。
刘湛站在自己的主帅营帐之外,身姿依旧挺拔,但那身玄色铠甲上,早已布满了干涸发黑的血迹、溅射的泥点以及兵刃刮擦留下的深浅划痕,无声地诉说着昨日战斗的激烈。连日的激战、殚精竭虑的指挥以及极度的精神紧张,让他英俊而刚毅的脸上刻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窝深陷,嘴唇因缺水而有些干裂。然而,与他身体的疲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锐利,如同在烈焰中经过千锤百炼、终于淬去所有杂质的神兵锋芒,寒光四射,洞彻人心,仿佛能穿透眼前弥漫的烟尘,一直看到北方那片即将属于他的广袤土地。大局已定,袁绍的主力已然崩溃,剩下的,就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最大限度地扩大战果,彻底消化胜利的果实,以及……如何为那位曾经雄踞河北、虎视天下,如今却落荒而逃的霸主,敲响最后的丧钟。
“主公,各部战果初步统计上来了。”一个温和而带着一丝兴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刘湛回头,只见荀衍,他已从长安日夜兼程赶至前线,此时他正捧着一卷厚厚的文书快步走来。这位以稳重著称的王佐之才,此刻脸上也难掩激动之色,泛着淡淡的红光。“此战,我军大获全胜!初步清点,阵斩敌军不下三万,俘获超过五万之众!缴获的军械、铠甲、马匹、粮草以及各类辎重,堆积如山,尚在清点之中,难以计数!袁绍麾下,大将颜良确认被徐晃将军阵斩,文丑重伤,为曹军所擒,张郃、高览等将下落不明,或死于乱军,或已潜逃。袁绍本人,部分亲卫的死命保护下,已向北溃逃,徐晃、张辽将军已各率精骑,分路追击!”
刘湛微微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