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的冬天,仿佛被长江两岸冲天的杀气所牵引,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凛冽逼人。才刚入冬不久,呼啸的北风便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毫无阻碍地席卷过骤然开阔的江面,带着塞外草原的干燥与刺骨寒意,狠狠扑打在南岸赤壁的赭红色崖壁之上,发出呜呜的怪响,旋即又卷起浑浊的江涛,将其摔碎在礁石与两岸密密麻麻的营寨木桩上。铅灰色、厚重如棉絮般的云层低垂,紧紧压着江面,也压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头,仿佛随时都会不堪重负,将这纷乱的人世彻底压垮。长江的水位因秋冬持续的少雨而明显下降,两岸裸露出大片湿滑、泥泞的滩涂,混杂着枯黄的芦苇根茎和破碎的贝壳,但江心主流依旧湍急浑浊,裹挟着泥沙,以一种亘古不变的、冷漠的姿态,奔流向东,那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声,日夜不息,如同战鼓在每个人耳边擂响。
赤壁,这座位于长江南岸,原本在地理志上并不十分起眼的、因石壁呈赭红色而得名的山崖,因其恰好处于夏口与柴桑之间、江面在此处因山势逼迫而略微收束、且江北有乌林等大片便于隐藏兵马的沼泽芦苇荡这一特殊地理位置,被深谙水战之利的周瑜一眼选中,成为了孙刘联军预设的主战场。它就像一柄突然出鞘的、锈迹斑斑却暗藏锋芒的古剑,被历史的巨手强行握住,推到了时代的风口浪尖,注定将以其名,蘸着无数将士的鲜血,浓墨重彩地烙印于青史竹简之上。
江北,乌林一带。
魏军庞大的水陆营寨如同一条玄色的巨龙,沿江蜿蜒铺开,连绵几近数十里,旌旗招展,蔚为壮观。水寨主要依托几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江湾修建,外围以合抱粗的巨木打入江底为桩,中间缠绕着小孩手臂粗细的铁索连环,更夹杂着一些缴获或自沉的旧船,构成了一道极其坚固且难以逾越的水上屏障。寨内,千余艘大小战船按照楼船、艨艟、斗舰、走舸等型号和功能,分区域、分队列整齐停泊,桅杆如林,帆布收拢,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突然在江边生长出来的、光秃秃的钢铁森林。船与船之间,有巡逻的快艇如同梭子般穿梭不息,传递着指令,警戒着任何可能的异常。
陆营则背靠起伏的丘陵,面临滔滔江水,与水寨互为犄角。营寨的防御工事做得极为扎实,壕沟挖得既深且宽,底部甚至还插着削尖的竹木签子;栅栏用的是碗口粗的硬木,顶端削尖,连接处用铁钉和牛皮绳牢牢固定;哨塔林立,高出营寨许多,其上常年驻守着目光锐利、不畏风寒的哨兵,配备着号角和警锣,监视着对岸和江面的一举一动。
尽管天气寒冷呵气成霜,整个魏军大营内部却如同一座高效运转的巨大熔炉,热火朝天,充满了临战前的紧张与躁动。来自北方的士卒们,虽然依旧不太适应南方冬季这种湿冷入骨的寒意,裹紧了略显单薄的冬衣,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瞬间消散,但他们操练的动作却一丝不苟,喊杀声震天动地,尤其是在水寨区域。在文聘的统一指挥和严厉督促下,归附的荆州水军、淮泗老兵以及新练的北地水手混合编组,顶着江风的吹刮和船只的摇晃,反复进行着各种复杂的阵型转换、火攻防御演练、以及接舷跳帮战的模拟对抗。号令声、鼓声、船桨击水声、士卒发力时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显示出一种强烈的、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昂扬斗志。
工匠营所在的区域更是日夜喧嚣,炉火熊熊,从未熄灭过。赤红的火焰舔舐着坩埚和铁砧,映照着一张张被烟火熏得黝黑、布满汗珠却目光专注的脸庞。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拉动风箱的呼呼声、锯木头的刺啦声不绝于耳。他们争分夺秒地赶制着消耗量巨大的箭矢、修补着在之前小规模冲突中受损的战船、改进着床弩的机括和拍杆的杠杆结构,力求在决战前让每一件器械都处于最佳状态。空气中弥漫着焦煤、熔融金属、新刨木料以及皮革、桐油混合的复杂气味,这是一种独属于战前准备的、充满力量感与硝烟气息的味道。
中军大帐内,尽管帐帘紧闭,数盆上好的兽炭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努力驱散着从缝隙中渗入的寒意,但帐内的气氛却比帐外更加凝重、肃杀。刘湛端坐主位,身披一件厚重的玄色貂皮大氅,更衬得他面容沉静,不怒自威,唯有偶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