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
被称作李兄的书佐叹了口气,费力地将一捆沉重的、用明黄锦缎包裹的表章抱起,试图塞进标着“司隶”的木架顶层,闻言头也不回,压低嗓音道:“王贤弟,少说两句吧,认命干活便是。你可知前天下午,荀令君亲自来巡视,站在门口,看着这满屋子的‘盛况’,愣是半晌没挪步,也没说话,那脸色……啧啧,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句‘知道了,辛苦诸位’,便转身回去了。连总揽全局、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令君大人都……”他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但那未尽之语中的震撼与无奈,却比任何抱怨都更有力。连荀彧都感到棘手和震撼,他们这些底层小吏那点微不足道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这浩如烟海、几乎要将库房撑破的表章,其核心内容千篇一律,如同出自同一个模子刻印,但形式却五花八门,极尽巧思。有各州郡太守、刺史、国相联名上奏的,盖满了猩红的官印,显得正式而权威;有各地驻军将领,从校尉到偏裨将佐,甚至伙长、队率,集体签名画押呈递的军情急报式表章,带着一股行伍的粗粝与直白;有以“某州某郡耆老”、“乡绅代表”、“民意所向”名义编写的、签名密密麻麻、真伪难辨的“万民书”,试图营造出一种草根 的汹涌民意;更有如孔融、杨彪、郗虑等海内闻名的大名士,或单独、或联名写就的文采飞扬、骈四俪六、引经据典的鸿篇巨制,试图从道统和法理上占据制高点。然而,无论形式如何变幻,其最终指向的核心诉求只有一个,如同万川归海,清晰而执拗:汉室气数已尽,天命已然转移至魏,恳请魏公刘湛顺天应人,摒弃谦冲,早日登基称帝,以安定社稷,抚慰万民,开创太平新朝!
在新朝将立未立、旧朝名存实亡的微妙时刻,抢先表明态度,送上这份看似虚无却分量极重的“拥立之功”,无疑是保住自身权位、乃至为家族在新朝格局中谋取更有利位置的最佳,甚至是唯一的途径。
魏公府,核心书房。
与外间库房那令人窒息的“盛况”以及街头巷尾隐晦的躁动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地上铺着厚实的西域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巨大的黄铜炭盆中,上好的银骨炭烧得正旺,释放出稳定而令人舒适的热浪,将凛冽的寒意彻底隔绝在外。角落里,一座造型古拙的青铜博山炉内,名贵的瑞脑香静静燃烧,吐出袅袅青烟,散发出清雅宁神的淡香,试图驱散那无形中渗透进来的、属于权力博弈的紧张气息。
刘湛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蟠龙纹书案之后,身姿挺拔。他手中捧着的,并非任何一份辞藻华丽、用意明显的劝进表,而是一卷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孙子兵法》竹简,似乎正看得入神,沉浸在古人的智慧之中。但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那深邃的目光并未在竹简的刻字上真正聚焦,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案面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那“笃、笃、笃”的细微声响,在静谧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暴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无波。
荀彧坐在下首左侧的锦墩上,他面前一张较小的紫檀木几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寥寥数份他精心筛选出来的、最具代表性和风向标意义的表章。他神色依旧保持着惯有的从容与平静,如同波澜不惊的古井,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似乎比往日又多添了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清澈的眼眸深处也隐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倦色。处理日常那已经堆积如山的军政要务,协调各方关系,本就极为繁重,如今再加上这如同雪崩般汹涌而来、几乎无穷无尽的劝进表章,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或明或暗的人际请托、拐弯抹角的打听、乃至赤裸裸的利益许诺,即便是被誉为“王佐之才”的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山岳压顶般的巨大压力。
“主公,”荀彧的声音依旧温和醇厚,如同暖玉,但仔细听来,却能分辨出那底下隐藏的一丝因过度劳累而生的沙哑,“这是北海孔文举亲笔所书、并联合了祢衡、边让等十七位清流名士共同署名的表文。文中大量引据《春秋公羊传》‘大一统’之义,以及《孝经援神契》等谶纬之说,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