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抵着冰凉的石壁,眼睛几乎睁不开。
他已连续工作了三十六小时,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了。
他的白袍早已褪色,缝边处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汗渍,眼眶乌青,嘴唇干裂。
可诊所里,病人还在进来,从未停止。
木制长椅、临时铺开的稻草垫、角落里堆满的麻袋——每一寸空间都被占据。
病人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如同布道者广场下水井深处回响的啜泣,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臭和消毒水的刺激气味,令人头皮发麻。
他正准备坐下休息片刻,两位年轻护士悄然走来,捧着一杯冒着白气的热水和几片用旧布包着的黑麦面包,还有一份刚送到的《晨曦时报》。
“塔兰医生,吃点东西吧,”其中一位低声说,眼中满是疲惫与担忧。她脸上戴着厚厚的布口罩,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雾传来。
塔兰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费力地点了点头。他接过面包和水,手指微微颤抖。
他轻轻撕下一小块黑硬的边角,试图咀嚼,却发现嘴里的唾液干涸得几乎无法将其咽下。
他坐在桌边,勉力展开那份尚有余温的报纸。头版的标题赫然跳入眼帘:
《灾难已然降临阿莱斯顿》
黑色油墨凝固的笔锋如同讣告石碑上的墓志铭,一字一句刻进他脑海。
“灾难……”他喃喃重复,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但他尚未读完第一段文字,大门便被一连串急促的拍击声打断。
“医生!医生——!”
呼喊夹杂着金属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刺耳声,一个裹着破布的身影猛然冲入诊所。
门外,一辆破旧的木板车停在泥泞中,车上躺着三名面色蜡黄的病人,一人早已昏厥,剩下两人正在无力地咳血。
“求你了……他们已经在教会门外跪了一夜,可今早大门……彻底关上了!”推车的中年男人双膝跪地,满脸是泥污与泪痕。
塔兰顿时站起,几片未吃完的面包跌落在地。他冲出门口,眯眼望向晨光下的远方天际,灰色的云仿佛潮水倒卷而来。
城中心方向,原本宏伟的圣恩教会医院早已铁门紧锁,那些曾高举“圣母庇护”的石像,此刻仿佛闭上了眼睛,不再聆听尘世的哀求。
“……他们真的不收了。”塔兰喃喃。他转身望向诊所,病床早已满员,候诊椅上也挤满了蜷缩呻吟的身影,甚至连地板上都有人躺着发抖。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绝望,仿佛这栋小小的屋子已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已经揉皱的报纸,头版那一排大字仿佛在嘲笑他无力的挣扎。
“灾难已然降临。”
他喉头一紧,缓缓坐回桌前,将报纸摊平,注视着那些黑色的字迹许久,仿佛要从中看出一条活路。
接着,他低声开口:
“不……这不是灾难。”
“这是——炼狱。”
这句话脱口而出,仿佛将空气都冻结。
护士们默然无语,有人垂头,有人默默抽泣,而塔兰却只是盯着墙角那块斑驳的白石,看得出神。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这个城市崩坏的样子,但从未想过,它会是如此迅速,如此彻底。
他扶着桌边慢慢站起,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他不再思考。只知道,还有三名病人等着他,还有更多将死之人将在这一天走进他这间狭小破败的诊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倒下。
“医生……你要去哪”
他回头,眼中疲惫依旧,声音沙哑低哑:
“我去,再拖几条命回来。”
远处,有报童的声音响起,如锈铁般划破风声:
“晨曦时报!粮仓起火、疫病蔓延!官方无作为!灾难已然降临——”
这一句呼喊穿过街道,回荡在阴冷的空气中,像一声来自深渊的钟鸣。
而破旧的诊所像一座病人堆迭的浮岛,漂浮在一片死亡之海上。
接下来的,是沉默的街巷。
寂静的尸体。
和即将燃起的怒火。
阿莱斯顿的早晨,是一座病城的早晨。
太阳的光照过雾霭与煤烟,在城市上空投下一抹病态的橘红,仿佛腐肉表面滑过的火焰刃。
街道两旁的屋檐如耷拉的眼帘,垂死而沉默,铺石路面上斑斑血迹与呕吐物早已风干,硬结在裂缝之间。
街头的冷风吹过废弃的布告栏,带起一地报纸碎片,在低矮的屋脊间